37 冰块与棒棒糖 (第2/3页)

    “哦。”

    “照完了也还是很孤独。”

    “是呀。”

    “你以后想干什么？”

    “不知道。”

    “我觉得你适合开出租车。”

    “我适合开出租车。”

    “你会遇见陌生人，你可以把自己的心事讲给他们听。”

    “他们会听吗？”

    “不会。大多数人不会。他们只会叫你开快一点，再快一点。注意方向。赶紧拐弯。不然，明天也到不了。”

    “你怎么知道的？”

    “契诃夫告诉我的。”[1]

    “你们都喜欢契诃夫吗？”

    “我喜欢。”

    “哦。契诃夫是个好作家。”

    “对。契诃夫是个好作家。”

    “我有点冷。”

    “已经是五月了。你有点冷。”

    “学校里的猫会冷吗？大晚上的。”

    “‘猫会照顾自己的’，就像鸽子会飞出去。你要是问山羊，我就不知道了。”[2]

    “哦，我不用担心它们了。”

    “对，你不用担心它们。”

    “梅梅。”

    “我在的。”

    “人死了以后有灵魂吗？”

    “你最近在看鲁迅。”

    “没有。”

    “自己想到的？”

    “自己想到的。”

    “这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回答的问题。”

    “所以，你不想回答。”

    “不，你问了，我必须回答。不是不回答就不存在。但不能乱答。”

    “你答不上来。你没死过。”

    “对，我没死过。你也没死过。”

    “我也没死过。”

    “没人能说得清。这是真的。”

    “哦。”

    “你能给我点时间想想吗？我会认真想的，也会回答你的。”

    “梅梅。”

    “怎么？”

    “我弟弟死了。”

    “啊。”

    我仿佛又看到梅梅在几个月前哈出的一股白气。冬天过去了，夏天到了，我还是感到寒冷。或许她是知道的。她没再说别的话，猛地把棒棒糖咬碎吞了下去，默默走到我的身后，伸出手来，像玩什么小东西似的，揪了揪我的耳垂。

    “对不起。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破坏你心情了。”

    “现在和我有关系了。”

    “对不起。我本来不想和任何人说这件事的。刚刚没忍住。”

    “不。你说吧。想说什么就说。我在的。”

    “我弟弟死了两年半，快三年了。为了帮我做一件无聊的事，他在路上无缘无故地被一个楼上扔下来的瓶子砸了。很奇怪吧，人会被一个瓶子砸死。”

    “‘哎！上帝的意志是难以捉摸的。’”[3]

    “你信上帝吗？”

    “不信。”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不信上帝吧。”

    “没有上帝的。即使有，也不是上帝让他死的，是我。我的意志。”

    “为什么？”

    “他死在帮我买东西的路上。我没叫他去，他就不会死。”

    “可能是这样。”

    “他特别棒。我哪点都不如他。大家都喜欢他。但是他死了。”

    “嗯。”

    “该死的是我。”

    “没有谁是该死的。”

    “可我们都会死。”

    “那倒是的。”

    “我的家人和朋友骗了我两年，说他是心脏病死的。”

    “为什么骗你呢？”

    “大概是为了保护我吧，让我不那么难受。也不一定，可能是怕我去报复。我小时候为弟弟打架，打起来就不要命。”

    “你会去找那个丢东西的人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但他被判了三年，现在还没出来吧。”

    “想报复吗？”

    “弟弟回不来的。”

    “他们不该骗你的。”

    “不。我今天才确定自己被骗了。之前已经意识到了，但不敢去确认。我是喜欢谎言的。只是它再也骗不了我了。”

    “这样。”

    “我梦不到他。”

    “你梦不到弟弟？”

    “梦不到，一次都梦不到。”

    “一次都梦不到。你想梦到他吗？”

    “应该是想的。但我又害怕。我怕见到他。”

    “你怕见到他。”

    “你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一定恨我。”

    “有可能。”

    “我一辈子都完了。”

    “你还小。一辈子还长。”

    “每天都一样。一辈子就是一天。我已经完了。”

    “不要说这种话。我不喜欢。”

    “可我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的。你已经在做了。”

    我转过身，疑惑地望着她。一片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大概也看不清我的。

    “这次你没有逃哦。”她轻轻牵起我的手，把那根准备给我的棒棒糖牢牢拍在了我的手心里，“你说出来了，就是在面对过去了。它是幸福的也好，痛苦的也罢，你都在面对了。”

    “这没用。弟弟死了。”

    “你还活着呀。”

    “一想到这个我就更难过了。”

    “至少你不再逃跑了。自责也好，懊悔也好，你背着它们走吧。走起来，别让它们压垮你。你丢了一块冰，它化了，变成水，变成气，你找不到它，只是你看不到它了。它还在的，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剩下。不要用眼睛，要用心灵去找，你还是能感受到它。你把水重新聚起来冻成冰，不会再是过去的那块冰了，我们每个人都清楚，但你已经在找了。或许找不到那块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