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录_一场漫无目的的漂流(一)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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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漫无目的的漂流(一) (第3/3页)

聚精会神地开着大巴的河漠老人。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害怕小八?”河漠开口问道。

    李想一边回味着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吃到的rou汤的香味,一边说道:“如果是五岁的我,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一定会笑着跳着一把将他抱到怀里,揉他的脸,蹭他的脸;如果是十五岁的我,一定会以为自己见到了不符合科学常识的怪物,然后吓得惊慌失措,有可能从车窗跳下去,然后屁滚尿流地跑掉;如果是二十五岁的我,一定会与他合个影,然后配文‘某某影城一日游’。”他有些无奈,瘫坐在座位上,仿佛整个人要陷进去一般,“可是我已经三十岁了,见到的奇奇怪怪的人太多了,前两天我刚被一个长得和蔼可亲的大叔偷了一辆摩托车和所有现金。这世上多的是人面兽心的人,猜来猜去,怕来怕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先吃饱喝足再说。我是个很实在的人,如果你现在要将我带到一个地方当劳工我也不会害怕,只要管饭就行。”

    河漠老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奇怪的理由,却也不做安慰。他始终背着身子,李想根本不能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什么,他或许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冷漠,麻木,专注,城市里公交车司机就整天是这样的表情。

    “小八说,你没有害怕他让他很开心,不过你的吃相太粗鲁了,有点儿对不起他精心准备的点心,他有点儿难过。”河漠淡淡地说道。

    李想回过头,车厢里空荡荡的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个叫小八的猫咪侍者像是消失了一样。“别找了,小八很腼腆的,只有客人来的时候,他才会出现,他现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房间?这个车上还有房间?李想有些疑惑,不过终究是没有开口询问。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谁?”河漠老人仿佛猜到了他的心事。

    “我其实更想问这辆车会把我带到哪里去?”李想如实回答道。“阿富汗,中东,还是叙利亚,那些地方应该还挺缺廉价劳工的。”他半开玩笑地试探道。

    “去哪里很重要么?对于一个从未思考过旅程的人来说,终点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河漠老人用千帆过尽的语气说道,仿佛这辆车上已经载过无数迷路的人。

    老人没有说谎,这趟巴士从来都没有终点,就像是它从来不知道下一个登车的人是谁一样。每天都有不一样的人上车,他的职责是将他们带到他们潜意识里想去的地方,然后去接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开了多少年的巴士了,岁月对他而言,早已经失去了计量以外的意义。

    眼看问不出答案,李想便换了一个问题:“那我还是问一个实际一点儿的问题。”他深深呼了一口气,貌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我是死了么?”

    河漠老人感到有些奇怪,不过很快便嗤笑了一声,换了一个更和蔼的口吻说道:“年轻人,你才三十岁,离死亡还差的远呢,怎么会忽然提出这么奇怪的问题。这难道是现代人新兴的打招呼的方式么?”车厢里响起了舒缓的音乐声,像二十世纪末美国黑人中流行的爵士乐,又像是现代的流行布鲁斯,“听听这音乐,她的旋律是多么迷人又悦耳啊,她的歌词又是那么地美丽又婉转,这是人间才有的美妙体验,死人可享受不到。你也大可不必用怪力乱神的那一套来揣度我的身份,更不必杞人忧天地幻想这是死去的天国空间。这就是真实的世界,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隔着车窗我也能感受到夏夜的晚风像成熟的少女的裙摆一般拂过;池塘边青蛙在咕咕地叫着,争相求偶;还有你刚才喝的焦糖牛奶的芳香还弥漫在车厢的每一寸空间里呢,它还在不断挑逗着你的味蕾。年轻人,这是多么精彩的世界啊,不要整天想着死亡,也不要觉得死了就可以上天堂,那是一场缥缈的旅行,远不如现在安逸地睡一觉来得踏实。”这一瞬间,李想觉得眼前的河漠老人不是一个简单的大巴车司机,而是一个散文家,一个诗人,一个哲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想要暂停时间一字不落地记下来,然后默默记在心里,不让时间冲淡了它们。最后,他像一个催眠师,用他低沉的、叫人想要陷进去的嗓音说道:“睡吧,睡吧,你已经走了很远的路,这条路布满荆棘,且走得孤独,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李想像是受到了梦蛊的召唤,眼皮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在渐渐远去的爵士乐和稀释的布鲁斯歌声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对嘛,年轻人该睡觉就得睡觉,别整天想东想西的,没有什么是好好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小八,给他加一条毯子,太阳快要出来了,这会儿的天气最冷,可别给年轻人冻感冒了。他还有很多路要走呢,还有很多问题要像那个人寻求答案呢,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体可应付不过来。”他云淡风轻地说道。

    猫脸人身的小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想的身边,将一条毯子轻轻地盖到了他的身上,然后恭敬地站到河漠老人的身旁,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你说,那家伙差人将他的钱和摩托车都偷走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地道啊?”语气说道最后已经几近于肯定,“那是个古怪的家伙,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选中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人。不过,我们就是个开车送人的对吧,其他人的事情,我们没有必要掺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这条路既然是他自己选的,那就好好送他一程吧。”

    小八适时地递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河漠老人一饮而尽,脸上越发光鲜起来,仿佛即将冲破地平线,越到天上的朝阳。

    “换一曲音乐吧,我想听萨克斯的独奏了。”河漠老人摆了摆手,示意小八退下。车厢就像是一台老式唱片机,在萨克斯的音乐声中陶醉着,叫人品出一缕越发浓厚的清晨的气息来。河漠老人放下了椅子,酣然地睡去了。大巴车依旧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向着远处的村庄驶去。

    如果这时有人在窗外,会看到一只青绿色的大鸟爪子上抓着一段绿皮车厢,缓缓地从山谷上空滑翔而过。

    待第一抹阳光才山的缝隙见溜过来时,熟睡的李想像是梦到了许多甜蜜的回忆,一条口水忘我地流淌着,滴到了他的手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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