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百城霜(3) (第2/2页)
“大概是在地下憋得太久了吧?年纪老了,就喜欢向小孩子唠叨。公主不必太当回事儿。” “将军,是怎么想的呢?” “臣听说,握住它的人,不仅是握住了一把武器,还是握住了一种命运,一种杀伐终身的命运。 打仗可不是件好事儿,公主千金之身,将来嫁个好郎君,定可以幸福安稳,福寿康宁。不比那些乡野粗人,除了以力搏命,便没有出路,因此对这种东西趋之若鹜。公主大不必如此。 从历史来看,它从来都是挑选禀性孤直的人,将来培心养性,人就会变得更加冷傲离群,此种性情,纵是强绝一世,最后命运也多孤凉。实在不是良选。 而且,臣还听说,它给未来的主人设置了考验,冰天雪窖,危险的很,若是贸然尝试,甚至有丧命的危险。” “多谢将军良言。” 白云蔽空,雪依旧无声地挥洒。 百城霜向亭外伸出手去,一粒雪落在她指间,敲散。 “父王说,我就像白雪一样呢。” 两人无言地继续赏看雪景,从午后,站到日暮。 天上落雪纷纷,人间炊烟四起。 廉洪野转过身去,已经是该回军营的时候了。 “公主,臣并不讨厌雪的。”廉洪野突然说道:“虽然风雪煞喉肠,但农人却盼着一场大雪,瑞兆丰年。百姓的希冀,也正是我等边关将士,真正职责所在。” 中年将领音色低沉,唱起民间流传的古老歌谣: “上天同云,雨雪氛氛,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注三)” 唱着歌,大步向亭外走去。 年幼的公主转过身来,目光闪烁,向着男人的背影,欠身行礼道: “祝愿将军,此去旗开得胜,武运昌隆!” —— 武宣十二年,雎国王宫 王后宫中,上演着日复一日的戏码。 “那些人都该死!那些贱婢,那些奴才,他们都在小瞧本宫——” “啊啊啊,可是大王要废了本宫,本宫要杀不了他们了,本宫要杀不完他们了——”
百城霜依旧被女人抱在怀里,默默地听着母亲的怨诉。 直到女人说得口干舌燥、筋疲力尽以后,她一如往常地抬起头: “娘,父王不会废后的。” 无论母亲信或不信,终究是安稳下来。等她睡了以后,百城霜自己走出宫城。 没有被发现,因为准备过很久,乔装得也很好。 走出王宫,又走出了寒叶城。 在寒叶城郊,有历代先王的坟冢。 看守说不上用心,依赖只有王族知道的暗道,她成功潜下了王冢里去。 举着火折子,墓道长长,温度渐冷。 她在黑暗中听着自己心脏的搏动,这是只有她能听到的呼唤,从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祭祖时起,这个声音就一直想要为她引路。 现在,她来了。 她按照心中的指引,推开暗门,门后露出一间特别的墓室,扑面而来的寒气,立刻将她手中的火折子扑灭。 但墓室里面,有高明法术点起的火焰,将墓室完全照亮。 百城霜因此看清了房间里的全貌:无论墙壁,还是地面,都结着三寸厚的坚冰,在莹白的火焰照耀下,满屋生光。而房间最深处,竖着一杆长枪,冻在一块巨冰里,只留一截枪尾在冰外面。 这间独特的墓室,正是雎国王族世代传承的秘密,封印着寒魄枪的所在。 神器能够自己寻找合适的主人,百城一族为了阻止外人接触神器,便想出了把它封藏在地下王冢的法子。 百城霜走进去,一落脚,脚底就结了坚冰。 她稳住身,用力把脚拔出来,第二步,脚底的寒气更加刺骨。 廉洪野说的是真的,寒魄枪给它未来的主人设置了考验。 百城霜走出五步后,没受住钻心的冷,冻倒在地上,一下子半身都结起冰块,半边脸贴在地上,硬起身的话好像脸皮都会被撕下来。 来的太早了,她知道。 可是,这次,母后说的是对的。 父王真打算废后了。 百城霜用力站起来,身上留下了半边冻伤。 再迈一步,寒气渗进嗓子里,耳朵好像碰一碰就会掉下来。 可是枪还远。 受这种苦,她该怪谁呢? 谁都怪不了,她知道。母后的癔症越来越重了,甚至到了公开场合,都出现了犯病的征兆; 少妃韶英的儿子百城焱正在军中稳步升职,权利越来越大,母凭子贵,让父王也动了立后的心思; 而最重要的,是母亲背后的上官家,乃至琅琊国这几年将发展重心南移,对雎国的影响力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所以,她不该怪父王的,怪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母后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旦被废后,一定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一定会加重病情,再也活不下去的。 她在人间再也没有第二个mama了。 百城霜前进几步,又冻得跪倒下去,双手虽然及时撑住了地面,但手上立刻结了冰。冰块欺身直上,很快到了肚腹间。她冻得有些发困,困倦中甚至暖和了一些。 如果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死在地下,谁都不发现,母亲死在宫中,母女黄泉相会,也算是一种结局了。 她这么想着,把手拔起来,双手都撕下一层皮。 抬起头,寒魄枪柄很近了,又好像很远。 她张开鲜血淋漓的手掌,握住了枪柄。 用力拔出。 百年坚冰,对抗着她的努力。 地下响起长喝,可无人听闻。 第二天,看守王墓的军士们在路边看到了伤痕累累的公主,还有时隔数十年,寒魄枪重新亮起的枪光。 —— 注一:诗句出自唐·杜甫《佳人》。 注二:“玉堕冰柯,沾衣生湿”:与下文“风回雪舞,扑马嘶寒”两句,均出自明·高濂《四时幽赏录》。 注三:语出《诗经·信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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