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萤光 (第2/2页)
“谶?何谶?” “‘夫人小而聪了,大未必奇’啊,陈大夫所说,许是对的罢。孔文举其人,性情狷介,大约也有年少成名的缘故。孔融孔融,恐难为世俗所容。那孔融也是三朝老臣了,却过于刚直,与父亲不睦,良有以也。” 曹植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心里,甚至觉得我谤讪了朝臣,且对曹cao不敬,便又不同我讲话了。 走了一段路程,我们已经跟不上曹丕他们。那是一处梨园幽径,十分静谧,草虫窸窣,喓喓作响。径上只有我们两人,隔着三四步的距离,我在前头,他在后头。 “怎么每次见你,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真扫人酒兴。” 明白曹植也不能时刻理解我的苦衷后,我失了神:“是啊,为什么我总是垂头丧气呢?” 曹植得寸进尺:“你知道么,邺城西山上,生有一种山鸡,她有着美丽的羽毛,却过分地喜爱自己的毛色,整天就对着河水照影,常常因为眼睛一花,不小心掉河里被淹死。西山上还有一种山鸡,她的尾巴特别长,雨雪天的时候,由于珍惜自己的尾巴,她便栖息到高树梢上,不敢下来觅食,结果常常饿死。” 我敏感的神经瞬间被拨动,只冷冷笑:“你在骂我像山鸡?” “不是像,就是!”曹植竟理直气壮,“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腹中空空却好四处显摆学识之人。” “随你怎么想。”我加快了脚步。 “今日宴上所念之句,并非都是你所作吧。” 曹植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让我心咯噔一下,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于是转过头去。 只见曹植双手撑腰,一收放浪佯醉之态,冷冷地盯着我,不紧不慢地说道: “meimei的学识,我是最清楚不过的。所谓‘人比黄花瘦’、‘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并不似你能写出之言。 “前头的‘赋’倒是辞藻甚华,文意颇深……可汝连赋作章法之皮毛都不曾学会,于是句式颠倒,铺陈所言,像极了剽窃他人精言妙句,堆砌而成。
“先前我只是猜测,并不肯定,后来反复吟诵阿缨所作之赋,终于找到一句,足以证伪——” 曹植曹植步步紧逼,冷冷笑道:“‘渡黄河兮冰塞川,登太行兮雪满山’,我的好meimei呦,蔡氏于阳春三月归汉,哪来的冰雪呢?” 如被雷劈,震得我四肢发麻,直到曹植伸手轻拍我肩,我才回神过来。 “今日在座,皆为当世才俊,四哥我一浅学小子,姑可识出破绽,汝以为,蔡伯喈之女,会未尝察觉?” 平日曹植顽劣起来跟不良少年没什么区别,如今严肃起来时倒真让人有丝丝敬畏。 被曹植说数落得有点眼睛酸养,我只好低下头,沉默不语。 不过想借后世的“挂”使自己避难,怎么就这么难,还不如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是抄的。 而我也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让曹植讨厌了。 “meimei初来府中时,因你言辞多侮慢,我确是轻视的。前月你发愤背诗,也曾略改吾偏颇之见。然观今日缨meimei所为,呵……” 我从曹植笑声里听出了叹惋。 “寻人代作也好,盗用他人之辞也罢,我只问你,阿缨,汝今日博取人前荣耀,可心安否?” 我摇了摇头。 “既不心安,便知动心忍性,方可曾益汝所不能。不会写诗作赋,往后好好学就是了,何以垂眉自扰?反正我想要的我一定会靠自己的本事去获取,才不会像你一样天天烦恼呢!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心绪不佳,竟也是一种罪过。你说,要是在母亲或父亲面前你也如此模样,能讨得欢喜么?” 我多想反驳他一句“有时想靠自己的本事获取简直是天真的罪过”!可看到曹植年少乐观的精神风貌,我实在不忍心出言打击。于是便苦笑: “好好学?说得真轻易,谁教我作赋,你么?” “也行啊。” “啊?” 曹植见我惊诧的模样,又开始得意洋洋,眼神轻蔑地笑:“监督你治学,二哥跟我说了,我也应下了,从明天开始,你跟我一块去东阁听邴先生的课吧!” 那模样,像极了背手撑腰呼号同伴的打鸣公鸡。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是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前世最喜欢的诗人,竟然要教我吟诗作赋? 月光真的好暗好暗,可是星光真的好亮好亮。我只呆呆地望着曹植,仰慕他那双漂亮眼睛里的璀璨星光,那星光,也注定将洒落在我心田,种下希望的种子。想到将来的不可能,眼神又开始迷离泛起薄雾,此时此刻,我思绪十分凌乱,仿佛置身于红荆棘丛中,既迷恋红色的浪漫,又畏惧玫瑰带刺。 曹植却突然抬手伸向我脸侧,手心一合——原是抓住一只停落在我碎发之际的萤火虫。 他将手心捂住的萤虫于我眼前放飞,嬉皮笑脸跟个八九岁的孩童一般。 “阿缨,自明日始,你我在府中一处背诗学论,可好?” 我感觉脸颊烫烫的,缓缓抬起右手,想跟曹植行握手礼,但又很不好意思地地摸了摸头发,于是只好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小碎步快走。 远眺空穹,星河流转,夜色正浓,此刻萤火金光聚散,园内微风袅袅,恍若梦境。 一千八百多年后,照耀我家乡的璨星皎月,原来也曾在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夜空悬挂。 曹植还留在原地一头雾水,可能也试着模仿了OK的手势,只听他远远唤我道: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笑着并不敢回头,皎皎在我怀中也被颠醒。 她睡得可真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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