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楚国 5 (第2/2页)
熊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棋盘,没有抬头,只冲内侍挥了挥手,说道:“待会儿再说!” 内侍只好退下,出了堂门,对另一名内侍摇了摇头,悄悄说道:“看来大王今日是棋逢对手了!” 另一名内侍吐了下舌头,做了个认同的表情。 的确,和重耳对弈,让楚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险象环生的惊险刺激,下得兴致盎然、趣妙非常。不知不觉连下了将近三个时辰,楚王方险胜重耳。而楚王心里清楚,其实自己并非真能赢过重耳,重耳只是出于谦让,加之内侍反复过来催膳,不显山、不露水地让他半目罢了。 棋毕,楚王一面与重耳共进午膳,一面与其切磋棋艺,两人把酒畅饮,相谈甚欢。 楚王感慨道:“时辰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你我沉浸于棋盘搏杀,感觉数时如片刻;可如果做一件令人乏味之事,又会觉得片刻如数时。公子说,若将光阴比作流水,是否时而流得快、时而流得慢呢?” 重耳笑道:“若用圭表、漏壶来计量,光阴流逝的快慢,其实每日、每时都是一样的。可见,时而快、时而慢,只是个人主观感受罢了。通常精神专注、超然物外时会觉得时短,乏味无趣时会觉得时长。” “公子所言极是!难怪有‘良宵苦短’一说,啊?哈哈哈……” 重耳:“这倒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类似还有‘夜长梦多’一一睡眠好时,仿佛只睡了一刻半会儿,失眠时就觉得长夜漫漫无尽头。” “大王真是擅长举一反三!” “哈哈哈哈!” ………………………………………………………………………………………… 午后,成得臣不见楚王召他进宫陪伴,便在内库里挑了一副新得的上乘玉质围棋,准备献给大王。 来到怡神堂,他问守门宫人:“大王可曾召我?”
寺人摇了摇头:“大王正与重耳公子围棋,未曾要召见大人。” “哦?那重耳在这儿待多长时间了?” “从晌午到现在。” 成得臣欲入内,被寺人拦住:“大王吩咐,若无要事,不得打扰。” 成得臣思忖半晌,板着脸欲转身离去,看看手中沉甸甸的一盒玉石棋子,又想不如在门口等等,万一重耳一会儿离开,他便第一时间进去将玉棋献给大王。 ………………………………………………………………………………………… 而此时,楚王正与重耳相谈甚欢。 “哈哈哈!人说棋盘如战场,只有步步为营、占尽先机、无情厮杀才会取胜。可是寡人见公子并非如此,你在棋盘的气场,如行云流水般温和自然,如轻车熟路般进退自如,不知公子是如何做到的?” “大王真是慧眼如炬!那重耳不妨姑妄言之:在一般人眼中,黑白棋子就是对立的两方,为了赢得气场,须抢占、须进攻、须厮杀。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在我眼中,小小的棋盘就是山川、是河流,黑白棋子如乌鹊、如鸥鹭,下棋就像鸟儿在江畔起落,在山巅翱翔。小小的棋局,实际是一方诗意和平的天地,而非血腥屠杀的战场。” “诗意和平的天地……”楚王玩味着这句话,“可是,现实往往难容诗意,假如碰到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局面,又如何有诗意可言呢?” 重耳娓娓说道:“我在流亡途中,曾遇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场景:有一条大蛇,趁雌鸟外出捕食,吞食了它的全部雏鸟,因为过于饱腹,那蛇行动迟缓,未能及时逃走。待雌鸟归来,愤起追而啄之。我一直认为,以雌鸟的微薄之力,也只能泄愤而已,没想到,那雌鸟不屈不饶,持之以恒,拼死报复,直至啄瞎蛇的双眼、啄破蛇的胸腹,亲眼见到自己四只幼鸟的尸体,才凄然离去。我当时看了非常震撼!也非常震惊!” “你的意思是说,蛇若不那么贪心,口下留雏,哪怕一只,雌鸟也不一定会拼死报复?” “正是。大王的分析真是入木三分。所以说,棋盘上的输赢永远是暂时的,胜败无定、亏成相转。有时候,一局的大获全胜,往往隐伏着接下来的覆灭之患。” “公子言之有理。可若不论输赢,对弈的最高境界又在何处呢?” “嗯……比如在一片狼羊共生的森林里,狼若是将羊全部捕尽食绝,看上去是狼获得绝对胜利,但狼实际上失败了,因为它从此再无羊可食,并且由于比它更强大的虎从此没羊可吃,狼反而成为饿虎捕猎的目标。所以,对弈的最高境界是一一胜而不灭、赢而不绝的共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和谐,是相知相赏的愉悦。” 楚王点点头,由衷感慨道:“与公子交谈,真令寡人豁然开朗!” “大王过誉,重耳与大王相处,亦有此同感!” 重耳不俗的谈吐、奇险的经历、广博的见识、深刻的思想,让楚王不由得想到了俞伯牙和钟子期。所谓知音,大概如此吧!楚王心下很吃惊,重耳公子竟然陪着自己轻松度过了一整个白昼,而自己却丝毫无倦怠之感。 重耳临辞,楚王问:“公子可会蹴鞠?” 重耳:“在齐国玩过几回。” “好极了!改天寡人请教公子,如何?” 重耳:“请教实不敢当,在下愿陪大王活动筋骨。” “好!明日晌午公子务必再过来和寡人围棋,顺便叫你的从臣也进宫来逛逛吧。楚宫的后花园倒有几处可看的景致。” 重耳谦和地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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