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境有雪(3) (第3/3页)
商队整队,策马离去。 黄昏。 姬天均赶着不多的牛羊,走在回村的泥道。
可还未等他走近,就远远地瞧见自村落中燃起的焚天大火。漆黑的烟将蓝白的云染成冷乌色,橘色的火焰若余晖的光烧得guntang。 “姆妈!姆妈……”他慌了神,发了疯一般往回跑。 他瞧见了这一路泥泞地上的马蹄印,还有丢下的巨大麻衣。那是他刚才遇见的商队的!是他们!是他们!是他们袭击了村子…… 姬天均光着脚丫跪倒在村口。 ——数不尽的尸首倒在地上,鲜血汇聚在一起朝低洼处的村口涌来,将他的脚丫与衣物都染成猩红色。粘稠无比的腥味让他差点吐出来。他发出最大的哭嚎声,从满地的尸骸上跑过去,不断趔趄、摔倒,不断爬起、狂奔。 最终,他跑到了自家门前,可姆妈与阿爹已经倒在烧成灰烬的屋前。 他瞪大了觫觫的眼珠子,斛觫地爬了过去,抱住尸首被砍成两半的阿爹,想将他的身体拼凑回去,可无论他如何做,阿爹都没有再理他。随后,他爬向了衣裳被扯得稀烂的姆妈身边。她赤裸的身子上满是淤青,以一种无比狰狞与恐惧的神情死了过去。 “姆妈……阿爹……”他已经哭不出来,倒在冰冷的尸堆与血泊里昏死过去。 “将军,他醒过来了。” 姬天均昏沉醒来,头疼欲裂。 他惊慌地四处眺,发现尸体都消失了,只有大滩大滩的血浸入了土里,染成乌红色。 还有一队远洛城的军队正围拢在他身边,为首的人举着一杆漆黑的长枪,冷峻的神色藏在满脸的油光下。 “你醒了。你的父母都被杀了。”他的神色里有一丝悲悯,俯下身子拉他,“你,想报仇吗?” “想!我要杀了他们!”姬天均泪流满面,恨得咬牙切齿。 “那好,给你刀,就由你亲自杀了他们。”他立了起来,随即用冰冷如水的目光眺向被押上来的人,“其他人我都已经杀了。这个人便是杀了你父亲,还有jianianyin你姆妈的人。” 他递给姬天均一柄染血的锈刀——就在姬天均接过的一瞬间,刀就压得他抬不起手腕。 没有人笑他,只是阴冷、淡漠地瞧着他,仿佛就在瞧他们南境的男人。 被压住的那人虽然被麻布裹住了嘴,可那双凶狠如狼的眼眸。他笑着,露出如恶鬼一般的笑,眼白布满血丝,脸上长满杂毛般的短髯。 这令本就颤巍的他忍不住后退。 “别害怕,孩子。”退后一步的姬天均撞上了将军的甲胄,“这南境,即是我的天下。没有人能够迫害我的孩子,哪怕他是一个卑贱的庶民,都将在活在我的庇护之下。” 姬天均忽地抬头仰视这个如山一般的男人,如火一样明亮的眸子烧灼了他年幼的心。 随后,他与他一起握住了那柄刀。 这一刻,他只觉心中的恨意与愤怒可以如狂浪一样劈砍直下,就像他挥舞的大刀——真实的触感传来,鲜血果真如浪一般飞溅起来,落在他的稚嫩、秀气的脸上。 他浑身瘫软下来,跪在敌人的鲜血里,无声流泪。 将军拿过那柄刀,递给一旁将士,轻拍姬天均的肩:“哭吧,再哭一会儿,就要记得擦干泪。咱们南境的男儿是不该软弱的。若是有敌人,就举起刀杀了便好。” 将军牵着马儿离开,留下一句话:“好好活下去,孩子。” “将军!请让我跟着你吧!”姬天均猛地磕头,大喊。 可将军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只有一句淡淡的回声:“你还太小了,连刀都举不起。可你不是杀了你的仇人吗?没必要这么早上战场的,不如再长大一些罢。” 十年前。 年幼的姬天均被远洛城灰字旗一退伍将领收养,可其家依旧在远洛城外,石布村中。 那年,时逢恶岁趁夜来袭。 姬天均远在远洛城中,未能及时赶到,一家五口惨死在恶岁的袭击中。 待他赶到时,一幕幕正如十年前——残破的尸首、燃成灰烬的屋宇、燎得漆黑的天空……他又什么都没能做!他陷入疯狂,冲入恶岁群,厮杀如恶鬼。 可他是人,力终有竭时。 就在他喘着粗气等待死亡时,一柄刺破一切黑暗的长枪飞啸而来,将恶岁窜成烤架上的rou糜。 “第四枪,邑雪。” 倒地的姬天均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依旧那样冷,不可动摇。 那道如山的背影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将他遮在身后。极快,他听见了将士们嗥叫声,回荡在风与雪的荒原里。 “你就是当初那个孩子罢?锦村被屠那天唯一的幸存者。”将领弓下腰,如当年一样伸手扶他起来。 姬天均双目通红着被拉起,咬紧泛白的唇:“还是一样!还是和当初一样,我什么都救不下!我这样的人,又能守护什么呢?还不如在这里跟着他们死去。” 将军忽然拍了拍他的肩,恰如当年那样帮他举起了柴刀。 “你看,你不是护住了吗?” “我护住什么了?” “你瞧。”将军的双眸仿佛将所有将士都拢入眼里,衣袂在风中飞扬,“他们都是与你一样的人,很多时候会姗姗来迟,只是一平凡庶民,可他们即便来迟、即便卑微无用,他们依旧会奋不顾身地拔剑!的确,一个人会很无力,可若你有千千万万呢?那还卑微无力吗?你还觉得你什么都护不住吗?!” “你瞧,我们不是护住了吗?我们的远洛城,我们的家。” 将军上前拔出了那杆漆黑的枪,上面正雕刻“破雪”二字的小篆。 “即便己身卑微,也总能做些什么,哪怕是用命去护住这座城呢?既然你没能救下你的家人,就不如留着这条命,去救下别人的家罢……即使什么都没能护得住,可总有能护得住的,所以,又何必去死呢?” 将领单手持枪,背影单薄地冲入恶岁群中,可与此同时,无数的咆哮声、金戈声、怒吼声、马蹄声从他身后响起,跟着他一起冲入了恶岁群中,不管不顾。 姬天均彻底愣住了,再次攥紧手中的柴刀,喃喃自语:“对啊……即使没能护得住,即使卑微无力,可总有我护得住的啊……我这条命留着,也是有用的啊!” 说罢,他露出凶狠的目光,如豺狼般冲入混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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