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第2/2页)
糊补完过去一年的穷窟窿。猫吖一边烧水一边心里思索,有三四年三十早上没有吃搅团了,不是忙着蒸馍馍就是收拾家里,趁着今年啥都安顿好了,掺一顿搅团吃了把漏洞补全,也算是今年一年圆圆满满的过完了。昨天晚上,她和存生把今年的所有账目全部清算总结了一下,除去家里的大小开销,生意上今年比去年的收益好,最主要粮食囤囤越来越满了。她欢喜的蘸着口水在指头上,一遍又一遍地数着红皮,心里美滋滋的感觉洋溢在脸上,存生在旁边笑话她是个老财迷,一见钱就眉开眼笑。她生怕存生打乱了她数钱,也不去辩解,唾一口唾沫在手指间,手指利索的滑动嘴里念叨着。三十早上存生比平常多贪睡了两个小时,这些年早起做生意,耽搁了存生不少瞌睡。起来就拉着车子在牛圈里铲牛粪,如今槽上只剩下一头牛了,它悠然的用嘴刨着草料,屁股上沾染了一大块牛屎,和牛毛混合在一起。存生拿着一把铁齿梳从头开始,不断地往后梳理着毛发,牛无动于衷的继续咀嚼着草料,任梳子在身上蹭来蹭去,它显然一副享受的姿态。虽然牛圈里的粪没有多少,还不够装一架子车,存生还是把它们都拉出去倒在了粪场里。他和猫吖在这一点可谓心有灵犀,今天是一年当中的最后一天,似乎一切都得有点仪式感,把旧年的成积都清理干净,以全新的姿态迎接崭新的一年。燕燕三个的新衣服还没有上身,猫吖等着他们上坟的时候才给他们换,洗完头发后,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换上干净的内衣,新衣服新袜子新鞋子,焕然一新才跟着大人们去上坟。等存生贴好对联放了鞭炮,带着燕燕三个去上坟了,猫吖才收拾洗换下来的衣服。从燕燕记事起,猫吖总是要在年三十把换洗下来的脏衣服洗完,从来不拖拉到来年初一。王家奶奶趁着没人在,也把自己的衣服焕然一新,特意穿上玉兰给她做的出门才穿的印花绸子大襟衣服,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头发用手指梳理整理,耳朵两边用大卡子固定,戴好黑色的网孔帽子,左右打量一番,拿来棒棒油涂抹在手指,搓搓手掌,在脸上从下至上揉搓,手腕上的手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一两年来,王家奶奶越发喜欢在手腕上戴各种材料质地的镯子了,以前只有一对白铜的手镯,不知道从哪里收集出来的铁链子,还有一对生了锈的铁环也都套在手腕上,洗脸的时候碰在铁脸盆边缘总是叮叮当当作响。颜龙有时忍不住问王家奶奶,手腕上乌七八糟戴那么多也不嫌麻烦。王家奶奶摸索着手腕上的手镯说:“年轻的时候也不爱那些啰哩啰嗦的东西,想着成天里不是和土打交道,就是要上锅做饭,戴上挡的不行。你外奶手腕上爱戴这些东西,我看着麻烦。没成想这几年越上年纪越喜欢这些东西了,戴上习惯了也没觉得有啥麻烦。”她一边玩弄着手腕上的手镯一边说:“就这一对白铜手镯值点钱,这都戴了有几十年了,其他都是些样子货。哎!命里没有穿金戴银的根子,不像你六奶奶活着的时候那一对金镯子着实好看……”,颜龙站在旁边听见奶奶如此说,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奶奶,等我长大了给你买金镯镯”,王家奶奶爱恋的摸着颜龙的头说:“算我把我娃没有白拉扯,看我能活到你长大娶媳妇吗?怕早都一堆子骨头了,岁月不饶人呐!”颜龙怔怔地望着奶奶,耳鬓边露出灰白色的头发,额头的皱纹像刚被牛耕过的地垄,深一道浅一道,眼睛也不像他们那样的黑亮有神,深深的陷进了燕窝里。
猫吖还没有晾洗完衣服,锅里的rou还在咕咚咚的冒着热气,沸腾的冲力试图要掀翻锅盖,以解憋屈之气。锅里满满一大锅rou骨头炖在里面,还有半个猪头,锅边的盆子里盛着早已煮熟的心肝肺,一双筷子插在猪心里,上面一团氤氲热气,飘过窗户和门四散而来,走进院子一股nongnong的rou香扑鼻而来。狗拉着链绳汪了一声就没有了声响,洞门外有传来阵阵欢笑声,燕燕头一个冲进了院子,小燕和颜龙相继追赶着跑进来。 “妈,rou熟了没有?我们上坟都回来了,我都闻见rou骨头的香味了”,燕燕取下脸盆架子上搭的毛巾,弯着腰擦试裤腿膝盖上的泥土。穿上了新衣服整个人感觉就不一样了,走路比平常更小心谨慎,生怕新鞋子踩进了浮土里,弄脏了白色的布鞋棱,一路上她和小燕跟在队伍后面,尽量闪躲路上的坑坑洼洼,恨不得把鞋脱下来装进口袋里保存,越是心里加倍小心,一不留神偏偏踩进杂草丛里。还没到坟头前,鞋边缘一圈的白棱已经和鞋底颜色融为一体了,有一段捷路要下坡径直穿过麦子地,下坡时飞奔扬起的尘土,后面的人都在尘雾里行进。燕燕一会儿用手捂着头顶,一会儿拍打身上的尘土,一会儿跺脚,简直自顾不暇,索性撒手不管,加紧步伐赶上了大部队。猫吖坐在炉火边洗衣服,颜龙手里捏着一块猪肺边吃边走进来,燕燕看见说:“你还是瘦狗鼻子尖,闻着稀屎跑的欢,你看你放了多少盐在上面,小心吃多了得大脖子病。熟了吗?让我也撕点吃。”燕燕说着转身去了厨房,小燕正在锅里翻腾,不停地吹赶升腾而起的热气。两个拿着筷子和铁勺围着锅台在锅里捞rou。猫吖抬起头,双手仍在搓板上揉搓衣服,对着颜龙说:“盐放点提个味道,放太多不但把rou的香味遮盖了,吃完光顾着喝水了,还有你回去给燕燕和小燕说,往锅底下添点柴火,吃脸盆里的拿刀少切点,撕的大坑小窖,晚上给喝酒的人咋拌喝酒菜呢。”存生洗了手,接着说:“我去看去,早上吃的搅团不填肚子,我都有点饿了,去尝尝看rou烂了没有,差不多了就早早吃午饭。”边说着转身去了厨房。猫吖拧干衣服放进脸盆里,起身倒水,笑着说存生:“爷父三个一个比一个馋,就说你想吃rou了,还尝尝看rou烂了没有,rou不烂跑锅里耍去了?一个个咋那么为着嘴?幸亏还喂了个猪,放到前些年,过年称二斤牛肺子,还要留点喝酒菜,有看的没吃的,那日子可怜的都不知道咋过来的”。王家奶奶坐在窗户边打盹,她感觉自己像是有点感冒,浑身酸痛无力,心想赶紧吃点药,三十晚上要熬夜,两三波拜年的后生闹腾完,年年三十晚上一点前合不了眼。唯恐自己支撑不住,就自己找了几片感冒药加了一粒安乃近吃了,不一会儿感觉昏昏沉沉地想睡觉,索性拿出枕头趁着药性睡了起来。 天色昏暗下来,一家人围着炕桌,卷起袖子啃着rou骨头,四方炕桌上摆了一大盆rou骨头,猫吖还炸了一盘彩色的虾条,拌了一盘凉菜。这是他们家历年来的约定俗成的习惯,啃了rou骨头才算是过年。猫吖今年专门买了两瓶红葡萄酒,给燕燕三个限量一杯,白底蓝印花的瓷茶杯里,深红色的葡萄酒清亮诱人,燕燕三个生怕自己少喝一口吃了大亏,燕燕嘴里的rou还没有嚼细便端起杯子,一副如牛饮水的架势,小燕和颜龙顿时跪起身子、伸长脖子来齐齐监督,油乎乎的手几乎同时伸出来,齐声提醒燕燕:“好了好了,一阵喝完了我们没啥喝了”,燕燕还想倾斜杯子抿一口,颜龙赶紧抢了过来。小燕凑近颜龙说道:“你喝一口该我了,不要喝光了没有我的了”。猫吖看这三个争先恐后的样子微笑着说:“等不到吃完饭慢慢喝,一边吃一边喝都串了味道,手油嘴油的,完了燕燕收拾干净晚上泡茶。你们每人少喝点尝个鲜,权当喝点饮料,那里面还有点酒精度数,小心喝醉了。”猫吖吃rou的时候总是细嚼慢咽,把燕燕三个啃完放到盘子里的rou骨头还要仔细啃一遍,存生递给她一根肋骨叫她别顾着啃干骨头,也吃点rou。她翻弄着一根大棒骨说:“你们都不会啃骨头,其实骨头缝里的rou才最香,骨头上粘连的脆骨和筋越嚼越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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