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尚 (第2/2页)
征,却在兴中府城头被咱官家一箭射瞎了右眼,差点就折在了南京道。自此一蹶不振,耽于歌舞声色,再不见往昔横戈漠北、饮马幽云的豪勇。” 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叹道:“少年自负鲲鹏志。到而今、繁花落尽,空余悲歌。” 小二抚掌笑道:“你和那燕皇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还替他伤春悲秋,且喝酒!” “所以,如今那闽越道是与虞楚恢复互市了?”小二吃了几条辣萝卜,又问道。 “何止如此,自晋楚签订义安之盟后,闽国公还出兵清剿了扶桑、南洋群盗,自泉州到南洋乃至天竺、大食的航路因此畅通无阻。” “原来恁地,难怪这南山破败如斯。”小二嘬着牙花,望向月色下连绵起伏的庞然黑影,很是惆怅:“山路多崎岖,要不……咱去海上讨个生活?” 怎料老张头却勃然变色道:“南山没落和闽越道有甚干系?你莫听这老儿胡扯!” 他扯着脖子高声道:“桂阳因矿而兴,天下冶炼,桂阳殆居十之三。单南山一地,便有大小矿坑数十井。自官家免除烹丁税后,烹丁辐凑,商贾云集,夜夜红焰漫天,岂会因晋楚互市而没落?” 掌柜望了眼门外的夜色,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老张头道:“那你且说说,南山却是因何而颓?” 老张头却又闭上了嘴。 过了许久,才见他抬头望了掌柜一眼,嗫嚅道:“还不是因为宣和元年的那场动乱?虞楚山字军自连州穿越九嶷山和骑田岭间荒废了数百年的秦汉古道,直袭桂阳。南山首当其冲,伏尸遍野,血流漂橹,城中大火足足烧了七日方绝。自此一役,本地上户大都迁去平阳、彬州二地,矿坑日日回荡的锤声和夜夜不熄的炉火也就此断绝,只剩下炉渣满地,无人打扫。”
老张头又沉默下去,掌柜叹道:“这就是了,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那虞楚?” 二人不再说话,前堂里只剩下算珠碰撞的哒哒声。 小二又喝了口酒,打破了沉闷:“若我没记错的话,老张头你上次说书曾讲过,前朝皇帝本姓刘,怎的到了岭南却成了虞楚?” “前朝末年满地狼烟,宗室几被屠戮一空。余下的几棵旁系又长得歪歪扭扭,委实朽木难雕,最后竟被真武观归来的皇外孙夺了位。其文武双全,虞家又手握兵权,其母长乐公主亦素有威望,再加上楚裔人心思定,才让他坐稳了皇位。” 却是掌柜接的话,老张头早已喝得曛曛然,此刻正双眼放空,神游天外。 掌柜放下账本往门外望了一眼,又言道:“据昔年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士所言,虞楚那位老皇帝于武道一途可谓天纵之才。弱冠之年便已败尽江南宗师,曾率五百骑于万军之中斩将夺旗、所向披靡,连大晋开国四柱之一的闽国公也死在了他手里,不知是真是假。悠悠两甲子逝去,怕早已成了神仙中人罢。” “啊?那楚皇还活着?”小二闻之乍舌不已:“这都一百多年了吧?” “从虞楚立国至今,已有百六十载春秋。” “寿逾三甲子,习武修道果真可得长生?”小二顿时两眼放光。 掌柜却不再接话:“泥土里摸爬了大半辈子,天上的事我哪晓得。你旁边那老儿自称闯荡江湖数十载,你且问他。” 小二回头看去,却见那说书老儿头一歪伏倒在案,登时鼾声大作。 他咧了咧嘴,又听掌柜吩咐道:“你将他送回去。” 刚把老张头扶出门,他便晃悠悠甩开了小二,小二看其尚能站稳,便转身折回客栈。 “果然是老了,三两碗淡酒也能喝醉。” 老张头颤巍巍地咳了两声,抬头望着门匾晒然道:“飘然楼,飘然楼。风雨散,飘然何处……上句是啥来着?相逢一醉?” “我和这俩撮鸟醉个球,莫名其妙。” 他摇了摇头,踩着一路夜色,飘然而去。 小二回到桌前,又自筛了一碗酒,就着残羹剩菜,伴着月色烛火,独自斟酌。 “且酌天浆,自斟北斗。山尘海土扶摇去,沧溟回首,过往俱休……” 凉风穿堂而过。小二打了个哆嗦跳出酒后中二状态,却见老掌柜已坐在对面,又提了一角酒,先给小二斟上,又给自己倒满。 陈年的黄酒在昏暗的烛光中摇曳着混浊的红,仿佛记忆中兑了水后渐渐凝固的猪血。 回忆不停撕扯着他,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自你初至南山,盖已半载有余,可曾忆起过往?” 小二默然良久,却摇了摇头。 掌柜目含悲悯,慨叹道:“终归得有个名字吧。” 小二昂首倾尽碗中之酒,方霁颜道:“牧云归,以后掌柜就唤我云归吧。” “牧云千里,漠漠而归。”掌柜颔首笑道:“不错不错。” 河倾月落,牧云归侧耳听着客栈外三更鼓响,脑海中先是有一道身影渐行渐远,而后又浮现出一双灿若朗星的眸子。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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