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功成身退 (第2/2页)
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 “在厂长办公室,你是座上宾;一到我这儿,你可是稀客呀!来,坐吧。”汤柄权一边随和地说着俏皮话,一边起身给刘忠才泡茶招待,那熟络的动作和亲切的神态巧妙地预防着不和谐气氛产生。 “无事不登三宝殿。对谁,我都这样。”刘忠才也不客气,接过书记递来的茶杯,就近坐到沙发上。 “唔,好,好,你找曾厂长有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说说?”汤炳权心有旁意,故意装作漫不经心。 三顾茅芦把自己请来搞新产品工艺改革的是厂长曾有为,坐在生产科搞了两个月的新工艺设计方案,即便有什么事情要交涉,自然找的是厂长办公室,无心也无暇同党委书记接触。但刘忠才深知,厂里上上下下人事大权从来都cao在这位汤书记手里,今后自己该干什么工作也脱不开他的决定。一根肚肠通到底的汉子,脑子里一个弯也不转,就来个直打直说:“本来是想找厂长谈,不过,这件事找你书记谈也一样。新产品工艺改革总算成功了,攻关领导小组的使命也完成了,以后让我干什么工作,想听听厂领导的打算。” 直肠直肚的汉子呀,让人怎么对付你才好呢?汤炳权脸部的肌rou猛地颤动了一下,起身去拿热水瓶给自己茶杯里充水,借此缓冲一下大脑机器高速运转的紧张,然后说:“喔,是呀,按理说,工艺改革已经搞成,这个攻关领导小组也该撤消喽。不过,你往后该干什么工作的问题,倒是值得厂党委认真研究啊。……” 是的,刘忠才想的没错,不论愿意与否,现实总会时不时地跟人开个玩笑。真乃冤家对头狭路相逢,现时现刻面临着汤、刘二者之间的第三回合较量。在汤炳权十多年来政治斗争和权坛闯荡的经历中,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对手遭遇过多少啊?在他纵横捭阂的巧妙周旋下,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对手都败下阵去,降服、收买、贬嫡、惩罚……不堪一击。然而,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唯独坐在他面前这位普通工人,恰如岩石般坚硬的异常对手,曾经三番两次与他当面较量,给他带来严重威胁,即便使尽计谋倚权施压也难以让对方折服,简直无计可施。****十年往事休提,即使给对方以“两起两落”重磅铁锤的严厉打压也见其百折不挠;就在近三个月中与新厂长争权夺势的重要关口,仍然是这条汉子东山再起死命拚效,搞成了新产品工艺改革方案,并从医院疬床上溜回厂里,奇迹般地解决了倒坯事故的难题,给他心目中的权力对手争去了重要的搏奕筹码,将他苦心经营的那个“一箭三雕、一石数鸟”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真是不可思议!在他眼中这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身上,似乎蕴藏着鬼斧神工般的神力,虽然无职、无位、无权、无势,名利上一贫如洗,但却有才、有智、有胆、有识,精神上富若巨翁,你可以让其身败名裂,却不能使其志垮神衰。当此厂情大势突发剧变的情势下,尽管他内心憎恨这条汉子,恨得咬牙切齿,可究竞该如何对付,又觉得一时束手无策。
人,即便是再聪明能干的人,在某种情势突急的特定时刻,也会被猛烈的感情洪水漫过理智的堤防。刚才,汤炳权只是偶然从门口望见刘忠才的身影,随意招呼了一声,不想,这家伙竞然一本正经地将个人工作安排问题端到自己面前,他对此全无思想准备,一时难以作答。表态吗?事关技术骨干人事政策大局,不能简单武断;不表态吗?将人事决定权拱手交给厂长,岜可容忍!犯难之下,他借给自己充水的缓冲时刻紧张思索,内心深处的感情洪水与理智堤防激烈碰撞,个人恩怨压倒了政策考虑,瞬时酿就一个念头——让这家伙再尝一次劳而无功的苦果,有何不可!——想是如此想,可不能让铁硬汉子抓住“故意报复”的把柄,而引出意外事端来,他汤炳权就有这样的能耐。 此刻,只见汤炳权脸不改笑容神不变颜色,一如刚才那随便聊天似的语气和表情,慢慢地端茶在手重新落座,说话毫无半点官架子:“忠才,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才。这回搞新产品工艺改革出了大力,功劳不小呀!就算攻关领导小组撤销,厂领导也不会亏待你的。不过,对于你今后工作安排,事关人事政策,我一个人不好作主,得听听曾厂长意见,还得经过厂党委研究才行。依我看,这些日子你身体有病,先别管工作不工作,仍旧坐那间办公室里休养休养;如果坐不住,也可以暂时回原班组去干活,待我们研究以后就给你答复。” 好一个迂徊曲折模棱两可,笑里藏刀滴水不漏!“出了大力,功劳不小”,轻飘飘的赞词不值分文;“休养休养”,看似关怀实则奚落;“回原班组”才是醉翁之意居心所在。汤炳权对改革派的仇视心理、对曾有为一厢情愿的勾心斗角、给新产品工艺改革的背后插刀……,这一切内情,眼下的刘忠才还一无所知;但前事之师后事不忘,曾经与其人经历过反复几回的磨擦冲撞、两次三番的受欺受凌,使他深知此位权高威重的汤书记“顺我者昌,逆我者忘”的专横表现,从亲身经历的直觉中体察出对方的真实话意。既然乌云又抬头,风雨必在其后,又是一回好心不得好报,一切似乎都在预料之中。 好个刘忠才,在权势者面前从来没有过奴颜婢膝。此时此刻,他没有委屈、没有诉求、没有忧豫、没有后悔,只是把那双抑郁里溶化着倔强的眼晴坦然直视对方,答话的语气平静得出奇:“汤书记,依我看,不必研究了。请你跟曾厂长说一声,我本来就是个做砖做瓦的工人,从明天起就回原班组去上班!” 刚烈的汉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轻轻地将手里的茶杯往办公桌上一搁,调转身子就往门外走。 好一位泥土般平凡、岩石般坚硬的汉子,对自己的名利地位一无所求,竟如此轻易地一口吞下劳而无功的苦果,连眉头也没见皱一皱!一瞬间,汤炳权感到有些意外,后悔自己出言过于轻率,并且对对方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他慌忙站起来,想叫住刘忠才作一番解释:“忠才,你还是这个老脾气!别性急嘛,刚才的意思,是我随口说说的,你别误会是我刁难你呀……” “我知道,是你关心我!就这样吧。”刘忠才在门口收住脚,只停留片刻,头也不回,轻轻地回了句话,便放开大步,迅速地从楼道里消失了。 可敬又可畏,可怜又可笑。汤炳权呆呆地望着刘忠才离去,愣了好一刻,把头轻轻摇了摇,喃喃自叹着:“唉,这个怪人,本事不小肚肠太直,真是世上少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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