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花如关外雪(2) (第2/2页)
暄不置可否,探身将那青潭拾起。只见剑身如水般清泠,软软自指间垂落,不禁低声叹道:“竟有如此匠人,果然是天衣无缝——” 阿七犹在算计如何逃脱,便听暄又说道:“既是偷来的,不如随我一道,将它物归原主吧!” 阿七听得暗恨不已——终究还是牵连到苏岑! “不舍得?”暄斜斜将她一睇,“也罢,当真不舍得,应下我一桩事便可。” 阿七气焰尽失,颓然答道:“世子尽管吩咐,民女莫敢不从。” 京城西北城郊,籍水蜿蜒东去。水北有一处山间洼地。自前朝起,便相传此处乃上吉佳壤,山麓中时见紫气氤氲。赵衍开国之君便选下此地作为皇陵,因在籍水之上,故定名为“上陵”。 不料初初选定,国内竟接连大旱三年。此后便有那多事之人,称此天灾实为人祸所致,起因正是将皇陵定于上陵。此后上陵便不复作为皇家陵墓,反倒因山水清和,林木葱郁,渐渐变成一处猎场。 赵衍自开国至此,留世已近三百年。其间有一位皇后,乃西南世族之女,豆蔻之年离家,不满二十岁红颜逝去,再未返回故园。此女深得皇宠,死后哀荣自是不必细说。独有一样,却与这上陵有关——此女最爱油桐花,而油桐产于西南,盛花之时犹如五月飞雪。 彼时年轻帝王痛失所爱,心中悲苦莫名,便命匠人自西南诸州移来桐树树种。不想京中冬日严寒,且水土不合,竟无处栽植。继而便命匠人四处寻觅,待寻至上陵谷地,见此处群山环绕,北面山峰有如屏障一般,挡住冬日南下的朔气。于是便选定此山的南麓,将油桐树种栽下。 多年之后,北岭上遍生油桐,每逢初夏,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俱是如雪繁花,竟如那漠北雪山一般,堪为江北胜景。 而那位帝王,第一年上陵桐树花开之时,终是早逝,死后未入皇陵,却葬于北岭花树之下。 美景如斯,更添帝后凄美情事,故而每逢春末夏初,这上陵围场便成了京中贵介子弟、侯门秀女相看定情之地。若是哪年衍帝得闲,索性将举国名门之后,大凡未曾婚配的,一并邀至京中,聚于上陵围猎,女子亦可换下钗裙,骑装出场,可谓一场盛事。
是年五月,因不久便是太子大婚,而公主幼箴,此时亦是失而复得。衍帝震怒过后,终是不忍责罚,一怒一喜之间,倒想起cao持此番盛事。 旨意一出,望族女子们莫不暗自欢喜;至于那些京中纨绔,谈及围猎一事,个个心驰神往,一时间竟连绣红阁花魁大选的风头都被盖了过去。 回头却说那晚,幼箴被苏岑带至雁鸣驿馆,已是深夜。 苏岑原本只是暗中追随世子而来,不宜暴露行踪。于是便潜入馆中,寻着隋远的近侍,寥寥数语将公主之事道明,当下便独自离去。 此时赵暄与隋远皆不知公主擅自离京一事,而此事涉及皇室颜面,不宜声张,隋远便挑了几名得力心腹,轻装简从,悄悄护送幼箴返京。 幼箴先是不肯,无奈隋远竟是心冷口冷之人,任她百般哭闹,威逼利诱,花样翻新,此人终归油盐不进。恨得幼箴无计可施,又见王兄也不肯出口帮衬,无奈之下只好乖乖上路。 幼箴回到京城,仍在景沅殿偏殿住着,名为静养,实为被母妃禁足。幼箴每日郁郁寡欢,不吵不闹,果真连殿门也不肯再出——上至帝妃,下至宫人,莫不称奇。 这日晨间,沐阳公主带了景荣过景沅殿来。 先时衍帝有意让长女幼箴嫁入潘家,曾与任妃提及,不想却被幼箴遣宫人偷听了去,这幼箴便记在心中,如临大敌。此时听闻皇姑到访,心下更是不快,索性只躲在偏殿称病。 近身宫女中有个名叫玉霞的,倒与长公主陪嫁沐阳的侍女交好,此时幼箴歪在榻上,心中难安,便命玉霞前去打听。 左等右等,好容易等到玉霞回来,急急问道:“长公主可问起我?” 玉霞回道:“只与娘娘话了些家常,并未特意提及殿下。” 幼箴独自闷了半晌——玉霞便上前附耳道:“方才倒是听长公主说起,月末上陵将有一场围猎。。。。。。”见幼箴面露喜色,玉霞继而又道:“长公主还说这几日桐花开得正好,若不是殿下身有不适,还想邀了殿下同去赏玩——” 一语未落,幼箴已急急忙忙走出殿去。 却说沐阳公主在正殿之中,见幼箴好端端的进来请安,倒也不动声色,不多时果然央求了任妃,带了幼箴出宫去。 景荣此番随母亲进京,是头一回离开沐阳,何曾见过桐花盛放的绚丽景色,一改往日的娴静温雅,与幼箴齐齐下了车舆,一道在花树间嬉笑穿梭。 二女立在山麓溪水之畔,遥遥向半坡望去,山径上俱是一片洁白,使人不忍踩踏;阵风起时,果见扬起一层花雪,纷纷洒洒,美不胜收——心念微动,景荣对幼箴叹道:“人都说五月漠上飞雪,只怕便是眼前这景象吧?” 幼箴闻言,心思不由得飘去了关外。 北地初遇甘霖,未及转暖,反倒一夜北风,朔气复又南下,这日竟飘起雪来。 阿七闷闷坐在马车中,一袭银鼠束腰裘衣,瞧着倒还爽利;偏又戴了顶短檐貂皮帽,却是祁地男子常戴的风雪帽——随着车马颠簸,倒要时不时扶一把帽檐,免得遮住双眼。 此时对面男子凤眼微眯,手中捧了只五蝠奉寿紫铜手炉,似在养神,望去十分惬意。 阿七犹在悻悻想着——此番自己竟是不辞而别,也不知乌末兄心作何想? 忽见赵暄踢了踢脚下的火笼,“拨炭——” 阿七只得探身取了铜箸,懒懒掀起盖子,不慎却将炭火拨得七零八碎,火星四溅。 暄闪避不及,袍摆上立马被烫出一个小洞——不禁拧眉骂道:“真是蠢材!” 阿七白眼一翻,随手丢开铜箸,“小爷我。。。。。。姑娘我不烤火便罢,若要烤火时,向来有人拨炭!” 暄“诶”了一声,倒也不恼,自取了铜箸拨火,果然十分妥当。口中道:“蠢就蠢吧,托词倒多!”边说着,将手炉丢进阿七怀里。 外头季长等人骑马随行,隐约听得车内二人你来我往的似在拌嘴,不禁腹诽——半道捡了个来路不明的祁人,非但执意要此人服侍起居,还日日同进同出,共帐而寝,同辇而行,岂不落人口舌! 因那赵暄素来浪荡胡为,早已声名在外,隋远虽看在眼中,倒也不好十分出言规劝,索性听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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