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_三十七、明月昭昭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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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明月昭昭 (第3/3页)

冰冷潮腻的汗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唯有手心还是暖的,她牢牢握住我的手,“我自然晓得你不是同我交换——我要谢你!嬛儿,多谢你!”

    我反握她的手,温然道:“除却jiejie,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能叫胧月身心愉悦。”

    有晶莹的泪珠盈于她如鸦翅的睫毛上,摇摇欲坠,“有你这句话,我必定拼尽全力爱护胧月。”

    我微笑,“jiejie对胧月早就拼尽全力,即便我这个生母也自叹弗如。”我缓一缓,“我一生所有,唯子女而已。jiejie肯为我照顾胧月,等于是帮我保全这三个孩子。”

    敬妃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凄怆,“能为人母亲自生养,乃是女子生平最大乐趣。我不怕推心置腹说与meimei听,若从前能让我有一子半女,我便折寿三十年也是心甘情愿。”她的唇角凝住一朵哀色的花,“如今我已过生养的年岁,再也不做此痴想了,——也终究是我无福罢了。”

    我心下一动,徐徐步至妆台,取出一枚小小的扣合如意堆绣荷包,手工精巧华丽,一看便知非寻常妃嫔所有。我递至敬妃身边,道:“jiejie且细闻闻这是什么?”我殷殷嘱咐,“只小小闻一口就好,断断不可多闻。”

    她见我如此郑重,不免疑惑,轻轻放到鼻端一嗅,道:“这是从前皇上独独赏给华妃的欢宜香,为御香局特为华妃所制。我曾在华妃宫中同住过一年,此香气味独特,我又闻得惯了,不会错的。”她眉眼间颇有疑色,不由看我,“难道这香有什么不妥么?”

    我不觉冷笑,“华妃独得圣宠多年却在小产后再无生养,华妃蠢钝,难道jiejie也以为只是小产伤了身子么?!”

    她的眉心猝然一跳,倏地站起身子来,颤声道:“难道这香里有……”

    有短暂的沉默,寂静的殿宇中唯有她猝然站起时云鬓间珠玉迭撞的激烈声音,的像是谁的心跳凌乱。

    我低低吐出两字,“麝香!”

    敬妃久居深宫,自然知道麝香的厉害。她面色惨白如纸,身子微微摇晃,“我曾与她同住一年,朝夕闻得此香,难不成……”

    我把荷包扣到她的掌心,她的手指那样冷,像在雪窖里浸了很久,轻轻道:“你自己去问大夫就是。”

    她低呼一声,眼中有雪亮凄厉的目光,“不!——为何太医从不告诉我是因麝香之故不能生育?”

    我平静望着她,“一个太医不肯说,或许有他的私心;如果所有的太医都不说,jiejie就要思量了,是谁在他们后头不许他们说话。”我淡然道:“华妃死后宓秀宫一切中事物都被清理干净,我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这个,jiejie尽可拿去宫外请大夫瞧一瞧是否有麝香即可。”

    “当年华妃为引荐丽贵嫔侍奉皇上枕席,曾让她在宓秀宫中住过两三月。丽贵嫔得皇上钟爱却无所出,反而是别居他所不太得宠的曹琴默有了身孕——难怪!难怪!”她的眼睛血红,欲要沁出血来,喉中荷荷有声,牢牢捏住那个荷包,几乎要把它捏碎了一般,“你只告诉我,是谁?是谁!”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敬妃,她从来是从容恬淡的。然而,不得生育是她的永殇。

    “当年我因小产失子也是深受麝香之苦。我原以为是有人在我平日所用的香料里动了手脚,却不想意外查出欢宜香之秘。我本可以不告诉jiejie,难得糊涂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今日她既要把我与jiejie逼到自相残杀的地步,我又何须再做忍耐?!jiejie只想一想,当日是谁让jiejie与华妃同住宓秀宫?而我素来听闻,那一位入宫前便善知药理,更与安贵嫔有志同道合之处,喜爱调弄香料。”

    敬妃怔怔良久,连连冷笑。她笑得那样淋漓,仿佛不曾受过这世间的苦难一般,“她的主意是不是?!好一个温良恭俭让的皇后,我从前真当看错了她!”

    我按住她的手背,定定道:“如今知道也为时未晚。”

    她极力想要镇定下来,发颤的双手零乱地理着衣襟上的米珠流苏,忽地手上一用劲,细碎的米珠粒子哗然散落于地。她在这样碎冰般硌心的声音中伏在我怀中痛哭。热泪落在我的皮肤上,像火烧火燎一般。

    入宫十载,我从未见过敬妃如此失态地放声大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悲哀与恨意随着泪水薄发而出,如此绝望而哀恸。

    这样的哭声,在紫奥城中永无断绝。

    我未尝不曾这般绝望痛哭过,也唯有这般绝望之后,才能决然新生。

    良久,她抬起头时已没有了泪意,像被野火烧过的焦土,全然没有温润恬和的气息。她的喉咙干涩哑然,“我一早就为棋子——我只问你,皇上知道么?”

    我略低一低头,终究恻然,“没有,他从不知道。”

    她柔美的下颌依稀还有风干的泪痕,“但愿他不知道,否则这十六年的情份当真是一场笑话了。”

    我心下寂寥而伤感,“这句话,只说给华妃听罢。”

    她深深看着我,“从前我只羡慕你盛年得宠,后来怜惜你屡遭变故。直到今日,我方对你心悦诚服。”

    我愕然:“jiejie何出此言?”

    敬妃深深吸一口气,“你早知她这么对你,却能忍耐至今。换作我在你这个年纪,必定熬不住。”

    我淡然一笑,“jiejie已然很好,我只看端妃jiejie罢了,况且在甘露寺礼佛数年到底也有些精心之法。”我握住她的指尖,“jiejie切勿冲动。”

    敬妃的指尖在我的掌心冰凉着,似腊月里垂在檐下的冰锥,她戚然道:“心字头上一把刀,我真怕自己忍不住。”她眼底有黯然深沉的恨意,“怕只怕我来日见到她,会狠狠一掌掴上去。”

    我莞尔,“若在当年,jiejie必定会这样做。只是如今,jiejie断然不会逞一时之快。何况,jiejie还要安心抚育胧月,看她嫁得如意郎君呢”

    她咬一咬唇,迸出一丝笑意,“我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冯若昭,即便是十七岁的冯若昭,也知道要看准了地方才一掌掴下去,以免扑空。”

    我笑一笑,“宫中妃嫔无数,皇上当初选jiejie牵制华妃,未尝不是看中了jiejie这长处。”

    她的面色哀戚如暗夜,唯有雪亮的恨意如透过乌云的月光,照彻她皎洁的脸庞。她盈然起身,“我先告辞,meimei不必相送。”她停一停,“我想好好静一静。”

    我端然坐着,道:“jiejie自便。”

    敬妃转身,一步一步走得极缓,依旧是来时的莲步姗姗,分毫不错。然而我明白,以她此时的心境,要走好脚下每一步,何其艰难。秋阳明暖拂落,她终如一块寒冰,不能被温暖丝毫。

    唯余长长一幅云褶裙裾,在她身后逶迤如一道永不能弥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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