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最后一课(1) (第3/3页)
林院这帮同年前辈后辈,每隔三年便有二十几位新人加入,但有太子之师资格的,总共不过三四十位。
这些人,全是从嘉靖三十二年到隆庆五年这六七场科考近两百位有过翰林身份的人中,精心遴选出来的。一一一这还是因为太子不断调整名单,让更多人荣选加入。否则,这资格更稀少更珍贵。 进入四月,他又侍讲过一次。这时候即便被刷落出去也不要紧,沈一贯已作好了随时刷落出局的准备。他开始把主要心思放在更认真地谋划自己今后的官场升迁路径上。 到了四月上旬,家乡来人已近通州。随行人很携带了些搜罗来的祝枝山文征明等名家书画真跡,族侄沈默先前来信提到的乐清赵氏族人珍藏的赵孟頫真跡,那人也随身带来了。 算算日子,应该快要到了。 有了这批重礼,请高阁老帮忙,自己再进一步很有希望。 外面,天气很好,沈一贯当时心情更是明朗舒畅心中火热。 今儿个,怎么许多同年们又都忙起来了?这一天都没见人上门,莫非有什么坏消息? 且让人去打听。 还能有什么坏消息? 哼,不外乎是某将被刷出东宫侍班罢了,某早有准备。等高阁老帮忙安排好了,某等着看这些人的嘴脸。 想什么来什么! 高阁老忽然让人传召自己,高府一向是自己主动上门,如今终于可以得到高阁老看重机会、主动召见了么? 他兴冲冲立即赶去。 高阁老语声严峻,告诉他下批名单将刷落他。 见高老匹夫待他神色不同以往,他很吃惊。但听说果然是这么个事,心里也不以为意。他只是脸色一红,略现辜负了阁老提携的惭愧之意。 但是,接下来的问询,让他几乎要呼天撞地! 晴天霹雳! 他头脑发晕,魂飞魄散,心胆皆裂!“有失正大”四个字让他一瞬间几乎心脏停跳。 完了!完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惊慌恐惧绝望,各种负面情绪一齐压上来! 高阁老声音冷淡,让他回忆过去几次侍讲东宫经过,看哪里出了问题。 娘希匹!这老匹夫现在就想划清界限,摆脱干系么? 他不敢怠慢,细细回味。当场几乎就把几次侍讲情形,原封不动在恩师阁老面前照搬一次。 他没想到,现代人版的朱翊钧都能看出他风格多变,他在高二棒槌这仅仅略逊色高拱张居正千年万年老妖的百年老妖面前,这么一演,高仪看后,心中只觉着说不出的怪异。 他把不同时间的四次侍讲,集中一起一次性演下来,在高仪眼里,眼前侃侃而诉的这沈一贯隐约是有四个人影在变来变去。虽不明显,差别细微,但在老妖精眼里,还是无可遁形。 高仪心中想道:太子果然圣断无误,此人言行有失正大,几似妖孽。自己从前怎么就老眼昏花到这地步? 沈一贯具体的每一项言谈举止、口气、神态,细微动作,莫不中规中矩,找不出具体实在纰漏,高仪也不能违心大喝一声:“你这竖子,如此荒谬,犹不自知,还敢欺瞒老夫么?” 高仪只是心中认定了他确实有失正大,几乎是妖孽,肯定还隐瞒了什么。又问到他在文华殿内外坐立卧站吃喝拉撒闲谈打屁,事无巨细几乎恨不能打碎他的脑子一一检查。 问答半天,全无线索。 沈一贯情急之下,便疑心是那几个自己心中不喜欢的翰林,或许会借太子召他们密询功课机会构陷自己。 他自己虽一直没被太子如此私召密谈,徒有羡妒,但也曾设想过如有此等机遇当如何应答。 在他的设想中,也偶而曾想到过要不要借机揭发某几人恶行,满腔满肚忠心耿耿地提醒太子小心这帮jianian佞之辈。 如今连高老匹夫巨眼检索,都实在找不出自己有半点纰漏,难道是那帮jianian佞之辈唯恐自己这忠良将来坏了他们的大计,先下手为强,进谗构害,蛊惑了太子? 高老匹夫这里眼见着要把自己扫地出门,但凡有万一,也要提醒恩师提防这些jianian贼小人。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把心中所思讲了出来。 高仪一听,今天这眼见是问不出结果了。要么是这厮到这地步还存侥幸有意隐瞒,要么是其它某处纰漏自己没发觉。 但这厮实在有失正大,连自己和他说这两三句话(沈一贯泣血,已喝干了三壶茶好吧?),便立时发觉此人形近妖孽,竟胆敢当自己面非君罔上,自毁前程不知自省,只一味诬陷同僚。 此人已在官场判了死刑,勿需费时与他废话。 他这几年送来赏玩的那些书画,明日便让人送还。已呈献给太子的那幅字,让人送些银钱他家里去,立下买卖书契便是。 高仪微笑慈和地安慰他,让他以后安心在翰林院办差,务要竭尽忠诚,报效皇家厚恩。 沈一贯看着高仪那亲切慈爱如同自己父祖的眼神,听着这如同亲生奶母的谆谆教导,一颗心凉透了底! 从前他来高府,每次进来都是惴惴不安小心翼翼,高仪也是如父祖亲人般慈和地静听自己汇报请示;但每次离开前,高仪常是有呵斥训导。有时骂的还很难听,简直视他如奴仆。最近这几个月,更从来就末有过好言好色便让他出这门。 今天完全相反,进门时疾言厉色,出门时亲切胜家中长辈。 但他知道,从前每次出门前挨这老匹夫一次骂,他会心中乐呵上几天半个月!自己离高阁老最亲信位置又近了几分! 今天老匹夫这待己亲切胜过待家人子弟的场面过后,自己出了他高府,以后休想再进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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