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茫茫大梦(一) (第2/2页)
便是连下巴上的短须也成了掺杂了不少白须。此一生,终究属于她的光‘阴’愈来愈少,眼下她还要与君王,与天下苍生来分争他的时光。 杜如晦突然笑着捉住她滑落至他下巴的手,柔声问:“这是怎么了?今日去宫中不甚畅快?” 穆清收回手,撇了撇嘴,“不畅快是自然的,何时能离了这风卷云涌、‘阴’谋阳算才……”她说至一半忽然住了口,这话此刻说来大约总是不合时宜。故她急转道:“原一心想着要亲手抚养了凤翎才好,现今看来却是无望。一品诰命的封号都舍了出去,仍是不成。” 杜如晦愣了一息,哈哈大笑起来,“这有何难?偏院地窖中关着的那宫婢,不是现成的筹码么?可比那封诰管用得多。” “容我再斟酌斟酌。”穆清暗忖着若是吴内监得力,或许不必任何筹码,只需忍耐一二年罢了。转瞬她换了笑颜,手上接着收拾他的袍带,一面漫不经心道:“朝中膳食虽好。到底拘谨得紧。左右都是规矩,你可吃饱了?厨下备着馄饨,家常粗略,比不得吏房的珍馐。好在自在。可要吃些?” 杜如晦忍俊不禁。散朝后赐食这一惯例,到了她口中竟像是在熬磨一般,他强忍着笑拢着她的肩膀往内室走。“不必了,我且歇一觉,因那重设府兵的事,估‘摸’晚间圣人或有召。” 刚在‘床’榻上躺下,他忽想起甚么来,撑起半边身子,“后日休沐,介时咱们一同出城逛逛。托个空,差人去传话予大郎二郎,可命他们归家。” 穆清还待要说杜构与杜荷弟兄二人近来的行径,扭脸却见杜如晦已皱着眉头阖上了眼,只得咽下话去,起身放下帷幔。 隔了一日,一大清早穆清便被四郎的几声唤闹醒,‘揉’着眼睛从睡梦中挣扎出来时,果然家仆已在前院备好了车,四郎欢跃地唤着“阿母”从外头跑进内院,杜如晦在他身后笑微微地跟着,似乎她是起身最晚的那一个。
半个时辰后,两驾马车并一驾牛拉的载物板车缓缓走出永兴坊。四郎嚷着要骑马,穆清也便由得他去随着拂耽延同骑,一路嬉笑欢闹。 杜如晦坐入车内,皱了皱眉头,“怎不见大郎二郎?” “命人去唤过两回,都说要在宫中‘侍’候,不便回来。”穆清放下帘幔,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话道:“这两个孩子都不小了,或有些自己的主意也在情理中,只是他们自幼不在咱们身边养着,也不知学了些甚么,功利心极重,如今又时常与皇家子弟一处,倘或有个偏差,也不知日后会闹出些甚么来。你若得了空,也该好生教诲一番才是。” 杜如晦点点头,“也怨我诸事缠身,少有时间管教,待至年节中,都空暇了,是该好好束一束。” 说了一会子话,马车陡然加了速度,穆清挑起帘幔向外一望,已然出了城‘门’,直奔曲江边去。虽说已过了九月初九城中百姓争相出游的时节,因秋‘色’正‘艳’,郊外仍是聚了不少游人。少年跃马,金叉辉映,宝马香车,游侠儿兴起舞剑,歌舞坊中的伎伶袅袅娜娜,富贵人家障篷绵延,端的一派歌舞升平。 马车在这番热络边拐了个圈驶过,却并未有停下的意思。穆清扭头疑问:“这是要去何处?” 杜如晦淡淡一笑,“这处的秋‘色’‘艳’俗造作,咱们去看些干净的秋景。” 再沿着官道驶了一阵,马车渐渐缓了速度,终是停在一处高地上。杜如晦将穆清上下打量了一回,点头道:“裙衫倒是不必换了。” 穆清‘迷’‘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她素来不喜‘艳’‘色’,今日出来为了行走方便,特意着了一袭墨‘色’胡袍,单锥髻上只用了一支发簪。尚在云里雾里,杜如晦已跳下车,伸来一只手,她忙扶搭着他的手掌下车。下了车才留意到,他也只是一身素面夹袍,玄‘色’幞头。 “你瞧那底下,这番景致如何?”杜如晦随手一指,口气中颇有些得意。 穆清顺着他的手指俯瞰去,不觉一呆。只见高地下方满目的金黄,麦‘浪’随着风吹起伏涌动,犹如一端巨大的展开的金‘色’绸子,地边田埂上稚童欢叫着扑飞一群鸟雀,农人悠闲地赶着载满干草的牛车,一嗓子歌谣冲破云霄。广阔的麦田中错落着田舍三二十户,大约是午间造饭时分,青烟盘旋笼罩着田舍,犹如化外之境。 十几年来,穆清随着杜如晦四处奔‘波’,各样的景致见得也算不少,唯独这再寻常不过的乡间农耕、丰年稔岁,几乎不曾见过。自大业六年离开余杭,至武德初年间,一路的兵匪烽烟,荒地坟茔,竟不知世间安乐美得如画卷诗篇。 一股温热在穆清心‘胸’间化开,杜如晦轻轻握起她的手,“世间极致的盛景不外如是,我若能尽我之全力,将这形景留个百年,也不枉人世一遭。” 穆清仰头望望他坚似磐石的眸子,心内暗叹:罢了,如此看来自己盘算许久的归隐之心,倒是白费了。或许危难绝境中他曾心生过归退之意,如今都咬牙熬过来了,再没什么能让他退半步。。。。)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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