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琐集_遥远的椿树 陈奕纯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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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远的椿树 陈奕纯 (第2/2页)


    它似乎比墙、比院子更容易被夜色浸染,这个时候它看上去很是神秘,当它完全淹没在暗夜里的时候,我就不敢再向着它走近一步了。

    我老觉得它在黑暗中向我招手,对着我说“来呀……来呀……”这个时候,我会撒腿跑开。

    新年将近了,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父亲把鞭炮、豆腐、银条、猪rou都买回来了,家里已经开始清理大大的锅台,要蒸过年的白馍和黑馍了。

    我的心仍然处在极度的不安和恐惧中,还在为转不转椿树而忧心忡忡。我心里明白,大年初一,一年只有一次,你在这一天的早上转了。

    你就有希望长高,如果你不转,错过这一天就错过大好机会了。并且母亲说,你想长个儿得自己去,人家没法代替你,你还不能让人知道,知道了就不灵了。

    因此,这在我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我无法面对黑暗,我最怕黎明前的黑。大年初一早上过了四更,五更前是最黑暗也是最奇幻的时候,我想也不是只有我们人类才过春节,神都会从天上或者什么地方下来了,来到了一家家供桌上。

    祖宗们也回来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像揣个小兔子一样“咚咚咚”跳个不停。

    但现实是,转不转三圈儿是你的事,你可以不转。长不长个子,不仅是你的事,也是大家的事,因为你长不高,外人会取笑你。

    我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也就到了那年的年三十。除夕夜,我的父母都希望我们陪着爷爷熬年儿,我们要一个个跪下给爷爷奶奶磕头,爷爷笑眯眯地给我们发红包。大家都熬年儿,好像是越睡得晚越好。直到我们都撑不住了,才纷纷去睡觉。

    我心里有事,躺在床上睡不着,就在心里默默地背“椿树椿树你姓王……”直到进入梦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到村子里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了,我从梦中惊醒,赶紧爬起来穿衣服。只见母亲已经起床。

    父亲把柏枝拿到院子中间,正在点亮小小的红蜡烛,哥哥早跑出去拾鞭炮了。我非常想出去拾鞭炮,那是一年最激动人心的事情,可是我不能去,我要去转椿树。

    因为大椿树在院子的前面,我必须赶紧往院子前面跑。这时候,院子里空无一人,只见供奉“天地全神”的小石桌上点着一根红烛,烛光一明一暗。

    这个时候天还是黑沉沉的,星星还在高远的天空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整座大院子里静穆神秘。院子里越静,我越恐惧,天又冷,我两手捂着耳朵,只往天上瞅了瞅,不敢再看别处,几乎是闭着眼睛摸到椿树下。

    我抱着大椿树,浑身发抖,我在心里告诉它说我来了。其实我心里什么也没想,想也想不到,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开始转圈,边转边念:“椿树椿树你姓王,你发粗来我长长……”

    我忐忑惊慌地转了三圈儿后,拔腿就往屋子里跑,我的脚指头碰到了脚后跟,觉得有什么东西,如细软的藤在搂抱我的腰,又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摸我的头,撵我的肩膀,我吓得头皮发炸,嘴唇直哆嗦。

    母亲正在和饺子面,她看见我慌里慌张跑回来,也不问我。我哆嗦说:“娘,我去转椿树了,我照你说的做了。”母亲一听,笑得抿不住嘴,我不知道她究竟笑什么。

    转眼,转椿树的日子,已经过去得相当久远了,可那情那景,那时那刻,却又分外清明地留在记忆里,似乎随着岁月的推移,越发明晰!

    它时不时地就突然跃在眼前,有的时候,走在异乡的街市,或偏远的乡间,看到一棵陌生的树,会突然想到它;有的时候,在沉沉的夜空,燃起一支烟站在窗前,外边一棵模糊的树,让我仿佛看到那棵椿树。

    看到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的我……想到那椿树,就想到母亲,想到她让我转椿树时的神秘。我常想,今天的我虽算不上十分魁伟高大,但也绝不矮小,是不是因为转椿树才长高的呢?可我又常常看到母亲那悄然抿着嘴、忍俊不禁的微妙的笑,又觉得那笑里藏着多么好笑的、逗弄的故事。

    到好久我才想明白,其实,椿树哪里管得了我的个儿,其实我好久才看懂了母亲的笑,她是借着椿树让我的胆子长大,让我的身体长高、心灵长熟,只要我的意识里自己长高了,我的个儿才能够往高长……

    椿树,什么时候想到它,就想到葳蕤的绿绿的湿润润的村庄,想到那一庄子的人,想到老家那小院子,想到那一家子人。椿树,它就是故乡,它在心间,故乡就永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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