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胜负一子决 (第1/1页)

    长乐宫被一把火烧了个稀烂，只剩几根黑漆漆的木头架子在一片灰烬中狼狈地堆叠着。宫人翻遍了面目全非的长乐宫，也没有找到那废太子的尸体，这人似乎是被大火活活烧成了灰，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在早朝上，帝王半句不提废太子是死是活，只对着司天监众人，以及当晚值守宫中的虎贲军首领发了好一通大火。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地掀了过去。

    日光迟懒，寒梅盛开，连着几天放晴，湖面的冰碴子已经化了不少。湖心醉春亭，宣婉端庄地跪坐于软垫上，面前的桌案上是一盘黑白子摆的满满当当且厮杀地相当厉害的棋局。

    她今日只穿了身素净白衣，更衬她肌肤似雪，白腻如脂，她看似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黑子，实则眉头微皱，似乎在苦恼下一步的落点。

    正坐于对面的曼妙女子穿了一身浅绯色云锦襦裙，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温婉端庄，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一举一动皆透着雅意。李颐然见宣婉举棋不定，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她笑道：“总归是要让我赢一回了吧。”

    宣婉气定神闲地说道：“不到最后一刻…”她落下一子，“万不可高兴地太早。”刹那间，局势扭转，攻防转换，一子定输赢。

    李颐然深吸一口气，一脸挫败地说道：“不玩了。”

    宣婉淡笑不语，正在这时，惜春步履匆匆地走来，粗粗行了个礼便道：“殿下，太…那公子醒了。”李颐然挑眉：“烧成这样，能撑过来也算是福大命大。”

    宣婉起身，理了理衣摆：“随我去看看。”

    璇玑阁里，李越头疼欲裂，穿一身单薄的里衣坐在床榻边，迷茫地打量着四周环境。寝殿中央的小熏炉里头不知熏的是何物，味道十分好闻，让他感到有片刻的安宁。他怔住，似乎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平静了。地上铺着金丝锦织祥云毯，纵使他赤脚触地，也丝毫不觉寒冷。床榻旁，两盏青玉勾纹宫灯照着他的脸，看起来气色好了些许。

    李越等了一会，便见一白衣女子独身入殿，殿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连带着外头的光也被彻底隔绝。那女子踱步走近，带着外头的冷气，更显她气质清冷无比，她一边走一边含笑道：“怎么，不记得我了？我的好弟弟。”李越薄唇紧抿，寒芒掠眸，隐着无限阴冷，“你知道我是谁。”他昏迷了几天，这会骤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竟有些好听。

    宣婉一愣，方才脑海里想的说辞，想的谈判，想的条件，通通化作云烟。她上前将手背搭在他额头上，居高临下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他，俊美如同神祇的面容，好似一碰就碎的陶瓷。宣婉开口问道：“脑子烧坏了？”

    李越抬眸，一把攫住宣婉纤细的手腕，那双狭长的眼中绞着防备之色，带着寒意，直直对上宣婉的眼睛。他开口，语气沉静如寒潭：“你是谁。”

    四目相对了不知多久，好似周身的空气都凝固了，宣婉才叹了口气，面露忧色，和缓道：“你不记得了？”

    李越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宣婉接着婉婉道来：“你是我弟弟。”宣婉确实比李越大了两岁，且真要论辈分，说是姐弟也没什么不妥。“前不久你...被歹人所害，一把大火在几日前的除夕夜烧了你的宫殿，恰时你起了高烧，我的人到时你已然在大火里昏迷不醒。”

    见李越不语，宣婉又继续说：“你乃先帝所生第七子，母妃是倾城的兰贵妃，只是你的好哥哥荣登大位后...新后便将你母妃打入冷宫，逼她自剐双目，自毁容颜。你那好哥哥为了在民，在朝的好名声，假意慈悲留了你一命，废你皇姓，将你囚禁于长乐宫，至死不得自由。”

    所谓真真假假假亦真，她笑的温柔，眼里却是无尽的冷漠。

    良久，李越松开手，那手腕纤细到他一手握住后还有些空余，小巧玲珑，好似轻轻一捏就能捏碎。他不是傻子，也知道宣婉所说掺假带真，只他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只能选择相信。

    “我救了你，而你...只需跟我在身边，听我一人之令，为我一人所用...明白吗？”宣婉循循善诱道，声音充满了蛊惑的意味。“我并非佛堂里的善男信女，费尽心思救了你，这便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李越又沉默了好一会，身上散发的那股子寒意一点一点褪去，他笑了，低沉的嗓音透着放松：“好啊，我这条贱命是你的了。”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身上的戒备之意的尽数消失，他双手向后撑着床，仰头看着宣婉“你想我为你做什么呢，长公主殿下，我的好jiejie。”

    宣婉眼中有讶异闪过，转瞬即逝，她有些诧异李越那么容易就妥协和低头。毕竟王太后嘴里描述的李越，是狂妄的，是肆意的，是不守规矩的，也是睚眦必报，冷血如蛇的。宣婉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是他伪装的好，还是王太后对他本身就带有偏见进而又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她。

    宣婉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扔给了李越。

    李越像是得了什么甜头一般，脸上笑意更甚，他拧开木塞，把瓷瓶口对着自己，闭起一只眼朝里头看，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

    “豁，毒药啊？”说罢他便毫不犹豫地将里头那枚翠绿色泽的药丸倒入口中，喉结滚动，干巴巴地咽了下去。“怕我跑？还是怕狗反咬你一口？”

    宣婉蓦地笑了，“你倒是...有意思。“

    目的达到，她也懒得再与李越周旋，宣婉说道：”好生休养吧，半月后再来望月宫找我。”话毕，宣婉就离开了璇玑阁。

    宣婉也不会知道，身后有一双死盯着她背影的眼，就像是丛林之中盯紧猎物的蛇一样，深邃又阴沉，紧紧黏着它的目标。直到那个猎物消失在视野里，李越才勾起一个玩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