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录_阿普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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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普 (第2/4页)

死了,身体重重跌摔在地上的沉闷的“嘭咚”声和随之而来的短暂的呻吟声是他留给世界最后的几个声响,然后一切归于沉寂。他就这样失去了生命,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而不远处正人流熙攘人声鼎沸。

    阿普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在他上边还有一个比他大五六岁的jiejie。jiejie老早之前就没有上学了,jiejie后来对他说读书没有意思,她想要早点儿得到自由,所以他觉得jiejie有更想要去追逐的东西。梅阿婆说,她和丈夫的智慧都传给了儿子,女儿便生得又笨又懒,也唯独模样俊俏,没有丢了父母的脸面。说起自家女儿,梅阿婆似乎总是没有多少热忱。

    在阿普的印象里,jiejie每次考试回家都免不了被一顿臭骂,有时还会被梅阿婆打上两竹条。睡觉时候,阿普总会偷偷将白天时候邻居阿姨给的糖果剥一颗塞进jiejie嘴里,因为阿普听爸爸说过,只要甜糖化在嘴里吃进肚里,便是觉得什么也不苦不痛了。他没有给母亲看见糖果,因为母亲不让他接别人给的东西,记得上次母亲瞧见他接了一个大jiejie给的糖,回家就一把拍掉了他攥在手里的糖。他随即哇哇大哭,却招来了母亲打在屁股上的竹条。那是母亲唯少几次揍他,不痛却让他恐惧。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发那样大的火,很久也不明白。

    只是阿普五岁的时候,梅阿婆就不再因为考试打jiejie了。那一年阿普的父亲毫无征兆地病死了,医生说是什么肺结核晚期,正常人的肺是鲜红饱满的,而阿普爹的肺就像一块发霉的朽木渣子,一碰就稀碎,医生说已经没有办法了。梅阿婆不相信,带着阿普爹四处求医问药,得到的却都是一样的答复。到后来,阿普爹不愿意再躺在冷冰冰的医院,梅阿婆就借了一辆木板推车,独自一个人将一百多斤的阿普爹带回了家,每天伺候阿普爹吃喝拉撒,还要照顾两个小孩子,生活的难可想而知。但没人见到梅阿婆哭一句闹一句,所有人都只能见到她天不亮就去田里割草,天亮回家喂牛喂猪,扶着阿普爹进出茅厕,晒太阳散心。家中光景绕是梅阿婆这般竭心尽力,也始终不见任何好转。终于,那年六月份,挨了好几个月的阿普爹去了。那一年阿普五岁,而梅阿婆也不过才三十岁,生活的风浪便张着吓人的獠牙扑向了这个紧紧攒在一起的家庭。

    农村有句俗语说“有福之人六月生,无福之人六月死”,阿普爹努力打拼了二三十年,娶上了媳妇,生了一对儿女,去年才刚盖上二层小洋楼,日子正有盼头,就突然走了,村子里没有一个人不惋惜的。有人说他做工是不惜力气,十文钱的活计总是出十五文的体力,年纪轻轻就一头灰发,是被累死的。累死他的,叫做生活。还有人说,阿普家的新房盖在了风水不好的地方,招惹了阴晦,被野鬼拽去了阳生。

    丈夫死后,梅阿婆像失了魂似的,一天一天地痴呆坐在丈夫坟前,也不哭喊,也不抹泪,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像一尊石像守在坟前,一蹲就是一天。就任那吃人的日头哗啦啦地晒,任早晨的露水打湿脚畔,任六月飘来的雨水淋湿全身,任平日里避之不及的倒刺划破衣服,任风吹乱发髻,任嘴唇裂得出血。有人说梅阿婆怕是要疯掉,也有人说她怕是要随着她丈夫一道去了。jiejie年纪大一点,早就知晓了死亡的含义,从父亲死去到葬礼再到母亲一天天地守在父亲坟前,眼睛里总是挂着泪,一行一行地流着落着,晚上睡觉时候被子也总湿漉漉的,阿普每每总以为谁不小心洒了水在枕头上。阿普还小,大人都避讳着在他面前提及父亲的去世,葬礼也编了一个谎言,说是那是大人过节完的把戏,要把人假装埋进泥巴里,而今年阿普家老爹成为了表演者。在善意的谎言的哄骗下,阿普竟是葬礼上为数不多笑着个脸的人。可是他也疑惑,为什么戏法结束了,他爹也不见回来,他有点儿想念那个被晒得有点儿黑但总会偷偷给他带奶糖的爸爸了。

    梅阿婆在坟前守了一个月零三天,昏死过好几次,被人发现背了回来,用几口米稀饭救活后,仍是倔强地拄着拐杖去坟前守着。明明身材略微有些丰饶的梅阿婆几次三番地昏倒,又成天成月地不怎么吃饭,瘦下去了一大截,每每走在路上,给人感觉风会像吹走一根玉米杆子一样吹走梅阿婆。大家都越发觉得那些可怕的猜测要成真了,哪怕从阿普爹一去世整个村子的男人女人老人就不断地开导梅阿婆,但这个女人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不肯听进去,只是天天在坟前守着。但是在一个月零一天后,这些猜测却不攻自破了。

    有人说是梅阿婆听从了一个指路先生的话,给阿普爹守一个多月的坟,能让阿普爹在另一边走得一帆风顺,也能感化宅子下面晦气的阴鬼,改善这个家未来的光景。也有人说,人总是要学会接受的,接受离去,珍惜现在,尤其是已经为人父母的人,下边还有孩子,如果两个人都去了,孩子便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丢得下孩子于不顾的人,真是造孽,死后会不安生的。还有各种各样的传言,多得像村头妇女唠不完的家常,可不管说法如何,一个月零三天之后,梅阿婆自己撑着拐杖,飘摇着走了回来。那是阿普一个多月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她瘦得不成人形,平日里精心爱护的面容被风雨刮削得粗糙皲裂,眼睛里的光忽明忽暗的,像一盏在风中摇曳的烛灯,头发乱蓬蓬的披在肩上,身上还有些臭,手掌上粘了不少泥巴。他呆呆地愣了几秒,转过身去急匆匆地走进卧室。没有人看到,梅阿婆眼睛里的光忽然暗下去了。可是眨个眼睛的时间,阿普就腾腾腾地跑到梅阿婆面前,手在口袋前犹豫了那么片刻,伸进去拿出了一颗糖,小心翼翼地剥去外面的糖衣,将糖果放在手掌里,扒着梅阿婆的裤腿,小脚一垫一垫地想要将糖递给她。“妈……mama,吃糖,吃了就不苦了!我还有一颗,等爸爸回来吃。对了,这个糖是之前我没吃攒下来的,我没有要别人给的糖,莫打我,给好?”

    丈夫生病时,梅阿婆没有哭;阿普爹去世时,梅阿婆也没有哭;就算孤独地守了一个多月的坟,她也没有哭。但听到阿普稚气又可怜的声音时,梅阿婆再也绷不住,俯下身子将阿普揽进怀里痛哭起来,那是她忍了几个月的眼泪啊,如今毫无顾忌地流了出来。怀里的阿普一开始似乎是被吓到了,跟着母亲一起大哭起来。但他终究还是不明白母亲痛哭的原因,只哭着哭着就歇了,又笨拙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左手轻轻将母亲的乱发拨到一边,右手轻轻地慢慢地帮母亲擦去脸上的眼泪。“mama,不要哭,哭花了不好看。”阿普半是哽咽半是成熟地说道。

    “好……幺儿,mama不哭,不哭。”梅阿婆用手揉了揉脸说道。

    第二天,梅阿婆带着阿普和jiejie去到了丈夫的坟前,右手牵着阿普,左手牵着jiejie,站了好一会儿,似乎想要一眼就将坟前的碑文连同坟上的泥土一并记下,一并记在心里。她叫阿普和jiejie跪下给他们的爹磕一个头,又让他们上了几炷香,烧了纸,献了饭。

    “娃娃,你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莫要哭,他是为了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才死掉的,你要记住,他是你们的爹,要记得他的模样,要记得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一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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