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 (第3/4页)
他就陪你们走到这点了,剩下的路,mama带你们走。” 阿普从这一天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了,自己只能在照片上和记忆中看到父亲了,这不是戏法,死掉了就回不来了,他只有jiejie和mama了。他记得那一天,自己的母亲在坟前唱了一大长段歌,他知道那是唱给父亲听的,一定是的,虽然他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但眼泪不知不觉就淌了下来,衬得那天的风那天的树那天的泥土,都流露出一种莫名的悲戚。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梅阿婆又重新下地干活,和她丈夫在世时一个模样,甚至更加劳累,更加用命,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黄牛,在田间在家中忙碌地cao劳着。从她脸上似乎看不见丧夫的悲伤,看不见面对苦难的惊慌,她那张油黄的瘦削的脸似乎被冷风冷雨吹僵了,叫人只看得到让人不可捉摸的淡漠和生冷,看不见曾经时常挂在脸上的喜悦。性格也是大变。阿普jiejie考不及格不再骂了,四十分也不骂了,甚至考鸭蛋也不打了,更别说在学校和人打起来也不吭气,以至于jiejie辍学时,她眼睛里也不见情绪的流动,只能看到一丝疲惫的乃至于有些迟钝的坚毅。待人接物倒是依然热情,只是细心的人会发现曾经那双凝敛莹气的眸子光彩涣散,像一团燃尽的死火。老人说,那是熬干了眼泪,心头血亏,就像一把野草,空心枯黄,即使是短暂燃烧一阵,也怕是撑不了多久,只是苦了两个娃娃。连平日里最心硬的男人听到也会不免感慨一句:老天啊,你怎么看不见这女人可怜的磨难!是啊,老天向来看不见,看不见丑恶,也看不见痛苦,什么也看不见,看见了也就只是看见了,毫无用处,一点儿对不起人们每年送上庙里的祭祀和香火。 梅阿婆确实熬费了不知多少心力,可是她终究没有倒下,她就像一株饱受风沙侵袭却依然坚韧挺拔的仙人掌,纵使看起来快要枯萎,仍然能在最恶劣环境中坚持下去。她要撑着生命,带着离去的丈夫的那一份期许和遗憾,将他们的孩子养大成人,看着他们结婚生子。在没有亲眼看见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实现之前,她就是身上裹满生活的坚持的战士,纵使满身疲惫和劳累,仍不会倒下,因为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是那个短命短福但人人夸赞的男人的媳妇。只带着一口气,她就能够在生活的泥泞里蹚出一条希望盎然的路。 那时候她一边养鸡鸭牛羊买来换钱还阿普爹治疗和下葬时欠下的债,一边省吃俭用地拉扯两个娃娃长大。那些年,村民常常会看到天不亮梅阿婆就背着篓子出门割牛草,白天就收拾稻田,傍晚又背着篓子去准备明天的草料。农闲时,梅阿婆经常会跑到邻村工地去干活。一般男工活计重,一天一百五;女工的活计轻一些,一天一百二;砌砖的技工,一天三百大块。梅阿婆干不来砖瓦的活计,却又不想领女工的工钱,就为了一天多那么三十块钱,挑一百多斤重的扁担,扛五十公斤重的水泥,一样样撂挑在梅阿婆瘦弱却坚实的后背上,一样样被最重不过九十多斤的梅阿婆扛了过来。而每日收工末了,梅阿婆还要赶着星光去收拾家里饿得发吼的猪羊。村里人说,没有谁的肩膀像她的一样能干。这一次,无论男人女人都没有半点异议,因为梅阿婆用肩膀硬生生地拖起了一个风雨飘摇的家。 阿普家的jiejie半点不似她短命的父亲般精明能干,也半分不像她劳苦奔波的母亲,成绩差得一塌糊涂,鞭子抽不怕,骂也不顶用,给人感觉世界上没有能说动她好好学习的东西,孔圣人来了也一个样,任你天花乱坠,妙语连珠,任你将弯掉的竹竿说直,她还是一样的桀骜凌厉,一样的心不在焉,一点不懂事,一点儿不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子。她从来不是个听话好闺女,即使长大了仍然不是。 四十来岁的时候,梅阿婆还完了一屁股债务,本想着好好攒钱供两个娃娃读书,可哪里想到大娃直接辍学了。她虽然知道自家姑娘不是念书当官的料,但得之娃娃早早就离了学业,心中仍是有一股莫名的生气,转而想到自己拼命地维系这个家,拼命地给他们提供好的生活,那一缕生气立马燃烧成一团被不甘助燃的怒火。她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给那个擅作主张的丫头片子一顿教训,就算是打,也要把她赶回学校。考不上我认,供不起我认,但我就不能容忍她自己意气用事。想当年,自家兄弟可以读书,梅阿婆和meimei却不被父母同意送去读书。所以,这么些年,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那一直是她的遗憾。可当她提着一根细木棍子回到家里时,看到大娃正在灶台前忙碌着做饭。她十几岁的脸上盛开着一股子小姑娘的娇嫩,身上穿的还是前年买的衣服,前一阵袖口破了,梅阿婆说去市集上买一件,大娃说补一补还能穿,替母亲考虑的模样叫人心疼。想想二十几年前,梅阿婆自个儿还是黄花闺女的时候,爹照顾牛羊猪马,她就跟在母亲身边学做饭,学织布缝衣。每每父亲割牛草回来,都要给她和母亲带一大捧像墨一般黑的刺泡,用大张的青叶包起来捎在篓子上。那时候日子苦是苦,却也有滋味。孩子他爹还在那几年,阿普还没有出生,家里就jiejie一个孩子,只要他爹得空,就立马要从梅阿婆手中接过孩子,或搂在怀里听他吸水烟筒,或让她骑在脖子上学驴叫。什么女娃子贱如草,在梅阿婆丈夫眼里,jiejie就是他顶大的宝贝。或许是丈夫对姑娘的宠爱,梅阿婆照顾大娃没cao多少心,以至于她们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似乎有一层藩篱隔在母女之间。而阿普出生后,梅阿婆几乎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这个儿子身上,对姑娘的关心自然少了。丈夫离世后,家里就只有阿普一个男子,对姑娘更是疏于关爱。她欠她不少,若是一般姑娘,必然记恨她的不是,而她家姑娘,被骂被打也不说话,被冷落也不求宠,似乎除了学习成绩不行,她从未让梅阿婆劳过心,懂事得让人心疼。而此刻,她正在灶塘里烧菜,哪怕被柴烟熏得泪流满面,也只是抹一抹眼泪便继续娴熟地烧菜了。她生下了她,却总对她有亏欠。想到这儿,梅阿婆心头蕴结的气便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地升起一股心疼,乃至是自责。关于大娃辍学,梅阿婆只问了一句:“姑娘,咋就不读书了?”阿普jiejie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听不懂学不会,坐在教室太煎熬了,现在已经会一些生活所需的知识了,读下去也只是徒增痛苦罢了。梅阿婆没多说什么,将阿普jiejie勉强地搂进怀里,轻声说道:“不想读就不读了,在家里我养着你。”那天,那个在学校被人嘲笑没有父亲的十几岁女孩在母亲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阿普jiejie在家里同母亲照料了一年的活计,第二年便出去打工了。当她说要去外地打工时,梅阿婆没有反对,只是往姑娘手里塞了五百块钱作路费,背着立在女儿身后说道:“在外边要好好的,饭要吃饱,衣服要穿够。受不了委屈就回家里来,家里有我和你兄弟在。”梅阿婆其实想叫姑娘留在家里,可又觉得娃娃离家远一点,离自己远一点,或许就不会整天心里头鼓着气,或许就能活得开心点。她知道那些不知事的孩子们说的话,加上女儿和她爸的感情,她很明白姑娘的委屈,但无可奈何,只能任那些幼稚却如刀尖一样戳人的恶言说着闹着。与其将她拴在身边,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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