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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书 (第4/4页)

情,不为诗人的歌颂和浪漫的欢迎,只是为了让你知道,曾有一个人在角落里阴影里偷偷地牵挂过你,曾有一个人把一生所有的情爱都留在了青春时候那一瞥惊鸿的眉眼里,曾有一个籍籍无名的人用一生的时间爱你,哪怕那份爱除了他再无人知循。于是,他决心在最后的时光里让你知道他全部未曾袒露却又不甘心埋在尘埃里的心意。

    三年前,我患了病,医生说时日无多。我短暂惊诧过后,竟出人意料地平静,好似早已料到结果,亦或是早已看开生死。医生给的建议是住在医院里疗养,按时吃药化疗,或许还能多有几年时光。但我还是选择提着一大袋子乱七八糟的药物,一个人回了家。我不愿待在医院饱受折磨地等死,哪怕那些护士和医生对我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充满最温馨的善意,哪怕那一滴一滴注射进我身体的药剂能延续我残喘的生命,我仍是不愿让生命终结在一个让我感到陌生和恐惧的地方。即使免不了要死去,我也宁愿死在家里,死在一个悄无声息的角落,死在一个令我心安的地方,以一种固执但有尊严的方式死去。我不愿意躺在冷白得让人害怕的医院病床上度过一月一日,我不想让别人像对待一无所知的孩子一样对待我侍弄我,我不想看到自己衰老的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更不想让人看到我痛苦万分时乞求他人的模样,哪怕他们出于好意,哪怕他们不求回报。死亡对我而言早已不可怕,因为我这一生本就足够的幸运,从出生的一刻起,我就照耀了比世界大多数人还灿烂的阳光,我就享受了别人触之不及的幸福,我的一生曾热烈而汹涌地活过,所以退幕的时候,我没有不甘和不舍,没有愤恨和嗔怒,反而心怀感激。看到检测结果时,我内心并没有激烈的情绪波动,没有恐惧,没有不可置信,很平静,平静得让我自己都觉得奇怪,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仿佛迎来了等待了很久的结局。甚至连我自己都有些钦佩自己的洒脱。

    我没有同别人透露过我的病情,我不想麻烦别人充满善意却无济于事的关心,不想看到他们束手无策的样子,更不想看到慈善的他们因一个老人的病痛而涌出的悲伤。我想留给他们的,是曾经的教诲和身体力行的坚强,这是我最后能给他们教授的修行课了。

    最后的时光我本想这样度过:早晨正常起床,去楼下早餐摊买两根油条,买一碗热粥,再给从路边捡到的小狗带一个rou包一根香肠。然后去公园遛狗散步,看身穿背心脚踩拖鞋的老头意气风发地下棋,一看一个上午便消遣过去。下午就舒服地躺在二手市场淘来的摇椅上,安逸地吹着电吹风,在雀子叽叽喳喳的叫声中回忆我的一生。天晚了便背着手去找小区里的老大爷打牌,过把牌瘾。等到所有人都熬不住回家睡觉时,再慢悠悠地踱步回家,躺上床,闭上眼,等待第二天的到来。或许晚上睡过去,明天早晨按时醒来,或许再也醒不过来,死在睡梦之中。那时,无人喂食的小狗的吠叫会引起人们的注意,邻居可能会以为我家招了窃贼,当他们焦急地打开房门时会发现躺在床上没了呼吸的我。彼时我会有一个简单的仪式,会有人满含热泪地悼念陈词,最后他们会将我的骨灰埋入坟墓,祭奠我的人会在坟前留下鲜花和热泪,之后离去,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被彻底遗忘,彻底地消失在世界的记忆之中,再没有人能记起我些许的痕迹,我仿佛从未降临过这个世界。那样也好,本来我就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没有人挂念,就没有人记恨,我走得轻松,也走得清白。又或许没人会发现死去的我,我将会无声无息地离开世界,与我来到世界时一样。待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冰冷的躯体时,所有的仪式都与我无关了。这没有什么不好,我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我不希望别人伏在已经失去生机的身体上泣不成声,我本就没有为世界带来什么,那便不应该欠下留在这个世界的人热泪和伤感,因为我再也没有能力偿还。所以,我最后的时光,应当安安静静,应当由我一个人默默地消遣,应当离人们远一点。

    但是我终究不愿意如此这般活完我的一生,不愿意无所事事地度过最后时限的光景。因为我对世间仍有最后的挂念,仍有最后一丝的不舍,那就是你啊。当我尝试躺在摇椅上消磨时间时,我被无所事事的空洞感折磨得痛苦不已,我无时不刻地想念你,想念我一生都牵挂着的你。我不愿意悄无声息地离开,因为我还没有把我用一生浇灌的爱意和隐藏的秘密告诉你,那超越了一切幸运和苦难的秘密,那个从第一次萌发就疯狂占据我所有直到最后时光依旧充满我内心的秘密,那个我一直闭口不言不愿让外人知晓的秘密,一个关于你、却不为你所知的秘密。

    所以我吃力从摇椅上坐起,兴冲冲地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沓多年前我购买的纸张。是的,那沓纸张正是你现在手里握着的。我不想让我的来信鲁莽突兀,故而我选择你曾最为熟悉的纸张写下一个陌生的、爱了你一生的人最后的言语。

    你是我多么熟悉的人啊。我知道你的过去,从你出生开始,我清楚你的足迹,清楚你到过的每一个地方,清楚你每一段重要的际遇,我甚至参与了你人生的每一件大事。我目睹着你青葱的成长,见证你淑隽的成熟,以及遥望了你无人可奈何的衰老。可是当我提起笔时,我竟不知如何称呼你,不知哪一个贴切的形容可以附加于你,不知如何为稍擅的寒暄致歉,以至于我久久无言,最终仍是想不出任何言语。最常逢的“亲爱的”让我迟疑,以至于“久违”都来得那么生硬,如此稀松平常的言语在笔尖都变成了颤颤巍巍的谨慎,乃至于胆怯。是啊,我是谁呢?我哪里有资格如此亲昵地称呼你,这个词又哪里能够将我对你的爱穷尽。可我对你而言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遥远,那样的不切实际。所以我沉思许久,不知如何下墨,兜兜转转半晌才勉强生硬地落笔“致林舒”三个字。笔行于墨,我仿佛重又害了一场病,汗流如雨,浑身战栗,心中涌起一股悸动的轰鸣,化作潮水激起一朵一朵感动的浪雨。我深呼一口气,将身心都伏在日渐佝偻的记忆里,我要找寻埋在过去的、所有的、关于你的记忆,向你讲述一个只和你我有关的传奇。我要把我的怯懦、我的爱意、我的幸福说给你听,连带着我的过去,你不曾察觉或已经渐忘的过去。我要告诉你,所有同你有关的痕迹,点亮了我原本黯淡无光的一生。

    我会一封一封地给你写信,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会一封一封地将它们叠起,叠成一摞沉沉的幸福的回忆,在我死后,寄给你。我要一点一点地向你倾诉我对你的爱,好像我能重回到那年青葱,陪你一段一段地在漫长的时光中潜游。我要你知道,正是你在不经意间闪烁嗯光芒,在我的世界汇成了星,汇成了熠熠的萤火虫,指引我在籍籍无名的黑暗里,仍相信前方会有光明,我就是靠你给的力气走到现在的。所有的这些,我都想说予你听,用我最后时间里匀出的力气。

    这是一个陌生男人的来信,但请不要怀疑,他曾喜欢过你,曾深深爱过你,虽然他无法亲手将信送到你手里,也请你一定要相信,有一个人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遥远地爱着你,始终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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