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录_枯死的石榴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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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死的石榴 (第3/3页)

。好在常年在学生面前撑着面子训话演讲,锻炼了一身锋利威严的气质,以至于整个人并没有多数中年人的萎靡邋遢,反倒是精神矍铄,目光炯炯。但一见到老朋友,那股子端着的架子也卸下了唬人的脾气,变得容易亲近许多。

    还没等他开口寒暄,我就先开口道:“今天出门早,路况好,师傅的车来得快,所以早半个点就到了。知道你应该还在开会,所以就自个儿在学校里逛了逛。刚还参谋着到哪儿去瞻仰一下我明子哥的风采呢?”与许久不见的朋友寒暄,自然不需要太多客套,我索性开起了揶揄的玩笑,但仍不忘拍上一波马屁:“话说,明儿,你在这学校真心不错,环境幽静,风景迷人,最是适合读书了。”

    他自然听懂了变着花样的马屁,很受用地回道:“那可不是,也不看学校是谁管的,我跟你说,我的学生们一个个都是个顶个的出色,今晚你演讲的时候就能够看到他们了。”不知怎么地,一个中年男人吹起牛来,没有一点羞涩。

    我没有附和着他的得意忘形,只是话题移到了眼前的石榴树上,随口问道:“话说,明儿啊,你们学校怎么会想到种石榴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玩意儿要光要热的,适合长在南方。栽在北方,花开得晚,温度也不够,还没等石榴果子熟透,冬风冬雪就一个劲儿地来了,到时候这些果子只会被冻死在树上。要是当初栽点儿别的瓜果树木估计比这好看,你看这石榴树的枝叶明显营养不良。学校里满是茁壮成长的花朵,多了一棵枯死的石榴树好像没人注意呢!”说着,我手指向一棵叶子掉落干净的石榴树,上面孤零零地坠着一个干枯的石榴,像是一个被绞死的囚徒。不过,绞死她的不是刽子手,而是时间、水分和土壤。

    他循着我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自然是看到了那个被太阳炙烤得像黑炭一样倔强粘连在树枝上的石榴,以及那一棵死去了的树。我知道,他能理解我心底里的忧郁文艺气息所指的更深层的东西。他没有说话,沉默着凝视前方,眼神中说不清是放空,还是思考。我同样一言不发,并不觉得自己有所冒犯。

    过了许久,他才长呼一口气,感慨地说道:“跟你说一个学校里比较隐秘的事情,你别告诉其他人。相信你也看出来了,这个石榴树其实没有种下几年,我记得大前年才第一次开花。

    五年前,学校调来了一个校长,那时候我还是教务副主任,没打过几个照面,但听说是全国一个知名的学术大拿。由于主管教务,我其实已经很少关注学术上的事情了,所以没什么深刻的概念,但总之是很厉害的人物。

    为了欢迎新校长的到来,学校分管校园布局的领导们合计将之前栽在这里的竹林挖掉,栽上了现在这些石榴树。因为据说,校长曾经和学校某位副校长念叨过想念家长的石榴,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种下了现在这一片。

    刚开始一两年,天天安排园丁浇水施肥,修枝剪叶,照顾得极好,但没听说校长来看过几次。也是,人家醉心学术,对生活的要求哪有那么高,又怎么会懂得暗示的门道,倒是有心的人,以为掌握了捷径,所以开始偷jianian耍滑,结果弄成了一个笑话。

    你现在看到的这一片石榴,过两天也要挖了重新栽,因为听说之前的校长被调到另一个学校去了,新的校长是一个喜欢梧桐的人物,估计不久之后这里就要种上梧桐树了吧。

    像我这样的小人物,知晓了之后也就把这些小秘密吃进肚子里,然后正常工作。也是你问起来,咱们的关系又不一般,我才告诉你。

    是啊,我也觉得学校是个培育花朵的地方,怎么就这么多心眼儿呢?不理解,不明白哦……”

    “这世界让人不明白的地方多了去了,管它作甚啊,我现在就想好好工作到退休。到时候两手一撒什么也不管,就可以去干年轻时候没有做的事情了。”我安慰地说道,一半给他,一半给我自己。同时我心中暗想种梧桐也还行,总归在北方也还能种植生长,不至于畸形了模样,倒是怕那新来的校长喜欢橘子香蕉才是麻烦。

    “话说等会儿我的演讲就要开始了,你来不来?”我问他。

    “等会儿还有一个教务总结会,开完如果有时间我就去看你的演讲。”

    我嗯了一声,看着他略显肥胖的背影匆匆远去,一个人在楼前沉思。我并没有因了解了一桩不为人知的辛密而窃自喜欢,反而感到压抑和沉重,仿佛亲自搬了一块石头放在心口上面,难受得喘不过气。

    铃声响起,我才明白还有事要做,怀着不太美妙的心情走进了教学楼。

    那一晚,我的演讲激扬慷慨,现场气氛活跃,效果十分喜人。不过我并没有被潮水一般的掌声淹没,台下的欢呼也并不叫我雀跃,我的心中依然有一种浓烈的悲戚。但始终没有在台面上发作。在站上讲台前,我是一个审判官,是一个诗人,是一个可以无情地批判丑和恶的刀笔吏。但站上了讲台,我就是一个教师,一个教育者。带着和课堂无关的情绪上台的老师是不合格的,毕竟讲台是传道受业的地方,容不下太多无谓的无病呻吟。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学生们有序退场后,我的心重又陷入无边无际的低沉中,像是被人按着头浸入水里。

    我记不清我是如何回到家的,也记不清如何走出那个外表美丽的学校,我只记得我走出来时,耳边正轰隆地响着刺耳的抽油电锯声。而遥远的天边,早已是一片暮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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