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录_向北走向南走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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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北走向南走 (第1/7页)

    (一)向北走

    腊月寒天的最后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静谧的北村。天地一片静悄悄,青砖白瓦厮磨着冷清的细雪,瓦缝中遗漏出从厚被毛褥里传来的时而搁浅时而长呼的鼻息。待一声嘹亮的鸡鸣之后,这片宽厚的大地早已覆上了一片茫茫银色。而新翠的小麦早已埋没在了厚厚的雪片中,一个劲儿地想窜出头。它哪里知道,白雪是温顺的天时慷慨赠与的肥袄,这将预示着来年初夏的丰收。

    宁静的村庄里,阿林恋恋不舍地从温暖的被窝中钻了出来,摸着黑点亮了房间的灯,窸窸嗦嗦地穿上了去年媳妇缝纫的棉袄,套上了家里被他糟蹋得仅剩一双的高筒水鞋。顾不上倒点儿热水洗个脸,简单整理了出门的装备后,他随手顺起袖子揉了揉眼睛,以便让自己能清醒些。至于他那丛乱蓬蓬的、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的头发,他好似已经彻底遗忘了它的存在。如今,它们像被狗在里面跌滚嬉闹了一夜的麦苗似的,东倒西歪地盖在他的头上,活脱脱一团打乱的毛线,让人觉得邋遢。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这些蓬乱的头发早已不再是净黑的颜色,更像是经了寒霜的树叶,虽仍有的绿着,但已有很多枯了槁了,发丝之间到处闪耀着年迈的斑驳。

    他实际才四十五岁,正是中年,可脑袋上的白发和额头上的皱纹却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即使是在农村,这么显老的人,也不常见。如果信仰占卜算命的人看到阿林这样的面相,必然会觉得他拥有一个凄苦的身世,经历过悲惨的生活。可他似乎早已对那些神鬼的占卜视之漠然了,如此一来,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便好像一把浸满了香烛味道的桃木剑,把那些来自秃顶的男人妄意的揣测打入了地底。

    桌子上摆着一个冷馒头,是他昨晚特意留的,怕给冷风冻硬了嚼不动,他特意放在怀里捂了一晚上。这个馒头就是他今天早上的口粮了。至于午饭,叫他去帮忙的村民家里会供应,不过那应该是中午的时候了,在此之前,他就要靠这个馒头熬过一整个寒冷的上午。

    吃完馒头,简单就了一口热水,阿林拿起昨晚媳妇准备好的药箱,戴上去年猎得的黄鼠狼皮毛做的橘黄色毡皮帽,头上点着个许多年前父亲下矿井时顺来的手电筒。这便是他一身所有的装备,准备就绪后,摸着漆冷地出发前往三里地外的水生家。而在他的眼前,是一片晶莹的白雪和迟迟没有散开的大雾。

    村子拢共两百开户人家,多是种田刈麦为生,自然里里外外都离不开牲口,故而每家都喂养着几头驴,几匹马,几头牛,几头猪,一两条狗和一群鸡鸭。普天之下饲养猪狗牛羊、家禽家畜一类的活计多是相似的,喂养草料,伺候饮水,天天如此,不需要独门的经验,只需要勤快的手脚,牲畜便能一天天地长得体长腰圆,母鸡三四个月可以下蛋,牛犊一岁长成半大,驴子养个两三年就可以驯来犁地坨麦。而且,饲养牲口的一大乐趣就是每隔一段时间,雌性动物的肚子总会带给人惊喜。每隔一个多月,母鸡便能为主人家带来一群可爱的小鸡崽;山羊半年可以产一对小羊羔;母牛一年能下一胎小牛。

    而留足供家里役使的牲口,半大的小牛便可以卖给外地的牛贩子,没两年就能攒下给儿子娶媳妇的彩礼钱,亦或是给家里添置两个时兴的电器。农家的日子,一向不求似天高似地厚的大富大贵,因为他们心里知道,人心无法比天高,钱堆无法比地厚,小富小康,小满小足就好。现在时年的光景,不需要担心会饿着肚子,不需要穿着破布补丁的衣裳,只要勤勤恳恳,日子有盼头,就是最好的日子。

    但庄稼人不怕懒惰,唯一害怕人力无法控制的东西。譬如一年的气候,如果冬天风雪太过凌厉,将成片的麦子都给冻死,那籽种钱、地膜钱、浇水施肥的花费,就算是被风吹走了,只给人留下一腔无处倾诉的无奈。譬如可恶的疫病,村子里只要一户人家的牛羊遭了瘟疫,不需过太久,村子里的牛羊便会接二连三地丧命,任是无论怎么地灌土方的草药,无论怎样地求神拜佛,都没有用处。阎王催着牲口死,人就算哭瞎了眼睛也不作用。但突发的瘟疫始终是没那么容易碰见,生在土里吃在土里的农人也多少能把握得住无常的天气,所以北村历史上竟少有地没发生过饥荒或瘟疫。但正如生活不常有悲哀却常有痛楚,牲口难得遇见瘟疫,却常常犯上小毛病,像偶然吃了尿素窜稀啦,拱了泥巴肚里生虫啦一类的问题总不会少,需要人常常护着顾着。阿林就是干这档子事情的人——村里唯一的兽医大夫,一个生在北村长在北村的大夫。

    阿林打小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捣蛋鬼,偷阿伯家的正在孵化的鸡蛋去过家家,脱了裤子在大爷家门槛上撒尿,捉了一只青蛙塞在村子寡妇家女儿林凤手里将人吓得哇哇大哭一类的混蛋事几乎做了个干净。可这个在村子人眼里肯定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小子,在初中毕业,村里男女几乎都选择留在家接过祖辈世代承袭的传统务农为生时,竟在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求着叫他回来种地放羊的爹让他去县里上什么职中。他爹老林是个顽固的农民,一向认为土地是人唯一的出路,再加上家中负担不小,哪里肯花冤枉钱送这个整天不务正业的小子去读职中。

    可他却像被驴踢坏了脑门,平日里玩闹的倔强劲头全都用在了恳求老林给他一个继续学习的机会。请求不奏效,就挺着板直的身体熬,先是不吃饭,纵是母亲端着饭碗送到嘴边仍是不吃。他爹似乎断定阿林只是逞一时之勇,不日便会收心,本本分分拎起锄头,乖乖地下地干活,赤着脚同他脚下的土地融为一体,而后在这片土地上诞下新的生命,延续这片土地的故事。但他低估了阿林的决心,一连三天,阿林滴米未进,全靠一点儿白水吊续着性命。阿林的母亲看着消瘦得不成样子的阿林,知道再绝食下去,自己的儿子可能丢掉了性命。她可不愿意见到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rou遭受如此痛苦的罪过,于是夜里枕在丈夫身旁时,便不断劝着自家男人。眼泪是一汪一汪的流,全然是白花花的心疼。是啊,怎么会有母亲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呢?那是她们身上掉下来的rou啊!那是她们日日夜夜仔细照料的心血啊!

    老林也没有料到阿林竟对上学一事如此上心。他一个粗人,一生奔劳在田地之间,对于学园之事一窍不通,虽自觉阿林为人聪明,但一想到阿林平日里在村里村外干的滑头事,以及到处给家里惹的麻烦,便觉得自家儿子不是读书的材料,还是应该安安生生地跟着他学两年种地农桑,找些草料喂养牲口。积累几年后,能够单独从土地里谋得生活,他便可以拿出这些年的积蓄,请村里的泥瓦匠给阿林盖一座妥当的房子,再花钱请最好的木工定做一套柜子桌子,委托媒人说一门亲事,帮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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