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录_季风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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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风 (第1/5页)

    季风

    (献给我的挚爱,献给每个人心中痛快淋漓又隐隐作痛的遗憾。)

    (一)

    安南城许久没有下过如此畅快淋漓的雨了!

    距离安南上一个雨季,已经过去了将近八个月。八个月的时间里,偶尔下过几场哗啦啦的阵雨,雷电的轰鸣为阵雨增添了几分猛烈的气势,给这座沉闷的城市带来了些许凉意。可对于偌大的城市而言,一星半点的雨水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打闹,终究没有让安南城变得如人们记忆中一般温婉明丽。

    唯有昼夜不停的雨点像与人倾诉愁肠的闺中女子般淅淅沥沥地下上好几天,横穿城区的翠河变得如名字一般碧绿澄清,安南城四周枯黄凋零的山峦像点点水墨般换上一身盎然的绿意,安南城才会真正向世人展示她清秀俊荣的面目。这时节的安南城,比江南更像一个小家碧玉的娇柔女子,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脉脉含情。

    木香已经不记得雨什么时候下起来的了。昨晚入睡时,她隐约听到雨点滴滴哒哒拍在窗子上的声音,不过并没有过多在意,只当是大风卷来的沙子扑腾了一会儿,并不曾联想到雨季的来临。待早晨起床,母亲才说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屋外没收回来的衣服全都遭了雨淋。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已经快七月份了,七月正是安南的雨季,一个漫长又短暂,潮湿又舒适的雨季。

    其实,她并不很喜欢下雨。虽然雨后干净整洁的街道、芬芳清新的空气和青翠欲滴的河川景色会让人短暂地陷入忘我的迷醉,可当一辆辆吞吐着灰色尾气的轿车像一只只外出觅食的屎壳郎一样排着队闹哄哄地行驶在街道上时,好不容易被雨水清理得焕然一新的城市一下子就被打回了原形——转动的车轱辘把泥泞的水渍甩得到处都是,呕哑嘲哳的汽车喇叭让难得的清净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清新的空气经尾气污染霎时便让人没了呼吸的欲望。似乎只有一直下雨,人间才能维持勉强得来的清净。

    她自然能看到薄薄雨幕中安南城久违的朦胧的美丽。平日狭窄的小溪得了雨水的滋润一夜之间便摇身一变,成了宽敞绵延的河流。淤塞在石缝中的水藻在湍急的水流之中无处藏身,随之不见了踪影,揭开了遮掩了大半个年头的污垢一般的面纱,换上了情人相见才有的眼光中的动容与澄澈。绿铜镜般的水面倒映着两岸翠绿的河堤、绵延的山峦,以及岸堤旁林林总总的高楼民房。翠河就像一盘年代悠远的录像带,缓慢而模糊地放映着安南城百年千年的历史,记录着每一个安南人从出生到死亡的一生,记录着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幸福与厄难。

    掩映在群山之中的安南城,像被捧在手心的翡翠,脚底是宽厚朴实的土地,头顶常笼着如轻纱一般萦绕着的云雾,远远望去,缥缥缈缈恍如仙境。如果李白还在,纵使蜀道艰难或如登天,他必然也愿意骑着青牛,攀山赴岳,来这片土地走上一遭,写天仙下凡,写醉意缥缈,写肆意放歌。如果李白还在,定然是会这样的,木香一直这样觉得。

    兴致不错的时候,她会换上一身自己喜欢的中式旗袍,化一个浓淡相宜的妆,盘起发髻,撑着油纸伞在雨中的安南城走一遭,看细水流过洞桥,看屋檐下雏燕啁啾,走上一回青石板路,体悟岁月在石墙上刻下的斑驳。这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高楼林立,商铺遍地,车辆川流不息,人潮拥挤不已。人们遵循现代化的生活方式,享受着科学技术带来的福祉。不过,安南城也是一座仍然保留着历史风韵的城市,纵使她已经沾染了很多现代社会庸碌浮躁的气息,但有心人依然可以从随处可见的古迹中品味到安南城独有的悠远和宁静。那是一种根植于历史、经岁月沉淀,依旧深沉的气质。

    不过,这样的惬意时光终究不能长久,像泡澡一样,隔三差五泡一泡,只觉得浑身舒泰,若是天天泡在浴缸里,只会觉得全身浮肿得难堪,再舒服也厌烦了。赏雨、听雨、看桥、品茶等文人雅士的趣味,也只适合做忙碌生活的调剂,终究无法完全取代了平凡的一日三餐。

    大多数下雨天,木香还是更愿意一个人窝在家里看书。她喜欢泡在书里,泡在维克多·雨果、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深邃的思想里,泡在李白、杜甫、苏轼、陆游、李清照飘逸的古典诗词里。她喜欢读书,甚至可以一天到晚什么事也不干,只一门心思地读书。尤其是下雨时空气中常飘着一股木头发霉了的味道的天气,连带着空气也变得湿漉漉的,仿佛可以挤出水开。整个人就像是吸了水的木头,思维迟钝,身体懒惰,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但木香不是个嗜睡的人,黏黏腻腻的天气就算是睡下,也常常是睡不舒爽,所以她更喜欢泡上一杯热茶,坐在沙发上读上一本书,清醒地度过一日的时光,而不至于像赋闲在家的母亲一样从中午酣睡到傍晚,吃完晚饭天黑便又沉沉地睡去,仿佛怎么也睡不醒似的。

    偶尔发呆的时候,木香脑海里会冒出一朵云,一朵从山那头飘来的成片成片绵延不绝的乌云。有人说那是金沙江一处断崖瀑布轰隆隆坠入几十米高的深涧后升腾而起的水汽,传言还说那条瀑布下面住着一条通灵的龙,那一团团水汽便是它睡觉时候吐出的鼻息。一年的大多数时候,那团水汽只在山脚游曳,不时给嗷嗷待哺的庄稼降下一片甘霖。老人说,那条龙是山脚所有村庄供奉的河神,正因为如此,村庄才年年可以风调雨顺,五谷丰收,从不曾发生过饥荒。

    雨季一来,强劲的东南风便像一个车夫一般在身后推着挤着吆喝着水汽团翻过一座座高山,把它送到已经被阳光炙烤了大半年的安南,以及更内陆的地区。没有人知道风会把云团送到哪里,或许云团可以翻过横断山脉,翻过青藏高原,在喜马拉雅雪山上化作一片片晶莹的白雪,为最圣洁的地方添一条纯洁的装潢。或许云团觉得西行的旅途太过艰难险峻,听从了南风的说辞,浩浩汤汤涌向了干旱的塔克拉玛干,在那里降下如珍珠一般宝贵的雨滴。或许它哪儿也去不了,在四川盆地的包围下迷了路,索性就待在了那里,缠缠绵绵把雨水都挤给了这片紫色的土地。没有人知道它最终会去向何处,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它到达的地方,到处都会是一片雨淋淋的盛景。

    木香对云图之类的东西其实并不感兴趣,因为比起地理,她其实更喜欢语文。她喜欢品读历史上文人雅士流传下来的隽永的诗句,喜欢为凄清美丽的爱情的故事而落泪,喜欢阅读谱写每个时代真实生活的小说,喜欢瞻仰大浪淘沙的英雄人物事迹。不过每到雨季来临的时节,她脑海中总是不自觉地蹦跶出一团湿润的云和一阵好似牧羊人的风,将她的思绪零零落落地赶到世界的南北东西。原因或许可以追溯到她高中时候放弃了令人头疼的物理开始,又或许是受到了她一直很喜欢的地理老师潜移默化的影响。不过真正的原因,还得从她遇见植树开始说起。

    一想到这个名字,一个熟悉又陌生、真切又有些模糊的身影不禁在她脑海里闪现出来。她嘴角噙着一抹明媚的笑意,用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呢喃着,“植树,你最近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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