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录_季风(六)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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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风(六) (第4/7页)

声,像密集的鼓点一声接一声地落在紧绷的牛皮鼓面上,待更多石子一般大小的雨点一齐像砸一样拍在牛皮鼓面上,啪嗒的声响顿时如雷鸣一般万人齐鸣了,像是千军万马在战前擂鼓,每一滴雨点都是一声沉闷有力的低鸣。再到后来,那雨点化作了一根根从天上劲射而下的雨剑,飞落在地上,还要贱起极高的水花,好让世人见识它的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激昂的力量。木香的视线很快就模糊了,雨水已经像倾泄一般从玻璃上流淌而下,整个安南城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条滔滔大河里的石子,被雨水从四面八方肆意地冲刷。汽车不见了,仅有的喇叭声也像是溺死在洪流中的雏鸟最后一声挣扎的啼叫,下一秒之后,一切便消失了,只有肆虐的水流在怒吼着往前。这个世界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但并非是毫无声音,而是所有的声音在大雨无情冰冷却又磅礴的气势之下湮灭了。树的哀嚎,房屋的坚强,人的低语或埋怨,通通被吞没了。渺小,这一刻木香的脑子里只有渺小,人也好,高楼大厦也好,只需要一场雨,便只能无助地凝望和乞求。他们从未如此无力过。

    木香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吓住了,怔怔地望着窗外,哪怕视野里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片被洗刷一片的雨迹。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副场景:一个小女孩撑着一朵蘑菇伞,在大雨中艰难地前行,一阵风吹过来,小女孩像蒲公英一样被卷上了天空,手中的蘑菇伞也变成了哆啦A梦头上的竹蜻蜓,所有雨水都自动避开了她,她就那样轻飘飘地飞到了云端,飞到了太阳上,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宇宙。她的竹蜻蜓变成了太空飞船,她就那样驶向了一颗又一颗的星星,她可能会在某一颗星球上遇到同样流落在外的小王子吧。

    木香也想像小姑娘一样飞上云端,可是她知道,只要现在她敢冒着雨出去,那把本就年久泛旧的伞顷刻便会被摧毁,变成一张在风中飘飞的布和一堆生锈的支架。

    “雨真大啊,天气预报说今天没有雨啊,还以为能迎来久违的晴朗呢?”木香望着窗外,喃喃地说道。

    “预报不总是正确的,唯一准确的是真实发生和存在的。”植树回应道,显然木香的自言自语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吗?”木香回过头看着植树,那枚戒指落在她眼里依旧那么地让人难以相信它是一枚戒指,可是它确实不是没有洗干净的面糊或是创可贴,亦或者其他东西,它是一枚戒指,一枚寓意着植树已经订婚了的戒指。

    新娘会是谁?五月?难道他们大学之后相遇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吧,一个爱在空谷回响了许多年后听到久违回应的完美爱情故事,没有比那更令人羡慕的结局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似乎来得让木香可以接受一些。

    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而且这种可能比错过又相遇来得更真切:植树在北方的这些年,遇到了一个他爱也爱他的人,他们两情相悦,坠入爱河,他们相知相守不分不离,于是在亲朋的见证下,他们订婚了。植树这次回来就是处理工作的事情的,他已经在北方找到了一份工作,他或许再也不会回到安南。他和他的未婚妻会在北方结婚,成为夫妻,现在和未来都留在北方发展。这是一个多么可能又可怕的假设啊!

    木香更希望植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出于好奇买了一枚镀银的戒指戴着玩一玩儿,他并不知晓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的含义,他没有订婚,依旧是单身一人,他留在北方也只是单纯因为那里有他梦寐以求的工作和梦想。木香万分鄙夷自己竟会生出如此龌龊自私的想法,可是却第一次希望自己邪恶的想法成真,哪怕代价是像匹诺曹一样鼻子变得很长很长,哪怕结局是无法进入永生的天堂。

    “是你那令身为文科生的我羡慕得很的记性。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你记不住的东西,所有的杂志、书籍、试卷,只要你看过一眼,你就几乎能够背诵,那种过目不忘的本事我就算跪在佛祖面前求一万年也求不来。似乎没有什么是你记不住的,除非你根本不想或者不屑于去记。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还记得小学教材的每一课左下角的页码,或者语文书上的插图。”木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那是植树的天赋,一种让人不会不羡慕的天赋。

    “可是记住太多,人是会痛苦的。”植树并没有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一类的客套话,在木香面前他不需要那样。他的表情也从放松玩味,变得正经起来,不像随口说了一句牢sao话,更像是说出了一句憋在心里很久却一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的话。

    他放下了茶杯,两手支在胸前,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雨,以一副睿智得看透了所有人间世事的表情说道:“很久之前,我觉得知识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于是我如饥似渴地学习和探索,用知识充实我的大脑,弥补我狭隘的见识和浅薄的阅历。我知道了地球的结构,知道了人类几百万年的演变,知道了社会的演进,知道了人类是怎么从一个细胞变成一个完整的人的,知道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人组成了这个社会,知道了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的奇伟才思,知道了数学的逻辑,知道了哲学的智慧。我原以为我知道的够多就可以活得明白,可是我却越来越困惑。就像现在,我可以解释说,空气中的水汽含量高,上升的气流遇冷降温形成局部大量降雨,可是我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甚至不能给街上的路人递上一把伞,只能躲在屋子里看他们疯狂地逃。知识从来只能解释问题,只能当事后诸葛亮,但是却无法解决问题,无法帮助别人,无法拯救我自己。所以,导师给我一个继续学习的机会的时候,我委婉的拒绝了,继续学习知识已经无法解答我的疑惑了。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曾产生过自我怀疑,怀疑我的存在是否有意义。你知道的,这种问题,像毒瘾一样纠缠着你,在你的四肢百骸里流窜啃食,让你夜不能寐,偏偏你还无能为力。我曾试图不如想,去忘记,可是却悲哀地发现我做不到,我忘不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这是我人生第二灰暗的事情。”

    “那第一灰暗的事情呢?是五月吗?”木香问出了自己最想要问的问题之一。

    “又被你猜到了。”植树释然地苦笑了一下,“是,五月确实是我心里最难以忘记和割舍的人。我当年毕业之后,本来是想找机会同她表白的,可是我是谁啊?除了你和我,没有人知道我喜欢她,突兀地表白最后也只能得到让大家都尴尬的拒绝。我便想着同她报考一样的学校,如果还能再遇见,那我便慢慢地朝她靠近,不管结果如何,我也尝试着努力追求一次。如果再也遇不到,那就说明我们没有命定的缘分,她也许会在另外的环境里,遇到合适的人,我也会遇见或许更好的人,然后将这段记忆翻篇,开始新的人生。老话不是说,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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