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录_小孩(三)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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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三) (第1/7页)

    (三)心碎的代价

    可是,世上有一种东西,是比身体的疼痛还要命的,那个东西叫心痛。所幸,阿华只给了它一次趁虚而入的机会。而在此之前,笃信现代生物理论的阿华一直认为心痛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二十四岁的夏天,阿华遇见了他生命中最爱的女孩,一个永远如六月骄阳般灿烂的女孩。女孩叫苗苗,一个来自海边的女孩。苗苗像神仙遗落在人间的仙子,海水一般的波浪长发,在微风中给人带来海藻似的味道,很好闻。珍珠一样眼睛恰如其分地在深邃多情的眼眸之中闪烁,像深海鱼头顶点亮的灯笼,又像塞壬海妖的歌声一般迷人,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她的肌肤并非深闺娇弱女子一般温润如玉的质感,更像是阳光之下细软的金色沙子,温暖又让人安心。

    遇见苗苗的那天,阿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幅画面:碧波荡漾的海边,远得看不见天际线的海面之上,有一座小岛。岛上的渔家女儿骑着自行车沿着环岛的公路环游一圈之后,在一个没有游人的偏僻角落,将拖鞋随意踢到一边,像男孩子一样抓着衣服的领子,像一尾鱼似的从泛着汗味的衣服里钻出来,任海浪亲吻着可爱的脚丫。她像海的女儿一样,张开双臂,夕阳最后的余晖尽数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她美得那么神圣,却让人想要化身成为一只海鸥,落在她的身旁,或是化作一尾游鱼,婆娑她的脚丫。她的美丽让人想要不自觉地接近,像是黑暗中升起的萤火,吸引着无数苦苦寻觅爱情的飞蛾。

    阿华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人会爱上自己,世上只有两个人会永远无私地爱他,那便是他的父母。他也曾遇到过待他很好的朋友与老师,与他们结下过深厚的情谊,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所以,他并不孤独,可总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寂寞。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书中所写的让人一见钟情的人。小学的时候,他曾经很喜欢和同桌静静玩,会同她分享零食,会调皮地逗他玩,在回到家乡之后,甚至还会时不时地想起她。可是,当有新朋友之后,阿华很快就忘记了静静的模样,他甚至不曾记得她的全名。阿华生命里出现过很多女孩,她们拥有着不同的长相,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气质,可从来没有人真正走入过他的内心。他木讷至极,无聊至极,无趣至极,既不想主动与人交流,又不想受人叨扰。他就应当一个人孤独地生,然后孤独地死去,虽得不到温馨的爱情,也不必为情爱的琐事而烦恼。快乐不曾降临,痛苦也不会突如其来,世界很公平。

    可是见到苗苗的第一眼,阿华就有一种浸泡在温泉中的感觉,缓慢流动以至于快要让人遗忘了的血液像融化的巧克力糖浆一般潺潺地流淌着,甘甜的风味弥漫在心间,似乎连发梢都变得轻盈,在微风中跳起轻快明丽的舞蹈。而苗苗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出现在一个陌生的人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时她刚从火车上下来,手里拖着塞得满满的行李箱,身上还背着一把吉他,任头发慵懒地散披着,脸上洋溢着十八九岁女孩的光彩。她的慵懒来自于一路西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火车,正是这辆火车,将海的女儿送到了群山的怀抱之中,苗苗就这样从一片无垠来到了另一片无垠。

    彼时阿华在大学毕业之后选择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成为了一名老师。而苗苗是从沿海那边来学校支教的老师,会在这里待上两年。而阿华是学校派来接苗苗的代表,原因无他,只因为阿华曾经在城市里念过大学,见的世面广一些,与同是城里来的苗苗老师可能会聊得来。阿华记不清自己当天穿的衣服样式了,只记得苗苗开口第一句话是:“老乡,你知道南安乡怎么走吗?”阿华愣了一下,有些错愕,许久才反应过来新来的老师把自己认成了从附近凑过来看热闹的村民,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其…其实…我是学校派来接你的老师。”阿华慢慢恢复了镇静,“想必您就是来支教的苗苗老师吧,我代表学校所有孩子欢迎你的到来。对了,叫我小华老师就好。”阿华伸出了自己无数次想要缩回来的手,像一只在风里寻思着怎么挣脱的燕子。“噗嗤”一声,苗苗笑了起来,用抱歉的语气说道:“真不好意思,我以为来接我会是胡子拉碴、挺着个肥硕肚腩,头顶几乎泛光的中年老师呢?我没有不尊重的意思,只不过我在了解学校时,还不知道学校有那么年轻的老师。”她像狐狸一样狡黠地解释着,可眸子又是那么地晶莹剔透,像他们头顶的这片天空一样清澈,叫人看不出撒谎的模样。

    一路上,苗苗就像一只百灵鸟,叽叽喳喳地询问着学校的情况,她充满活力与热情,让回程的路变得像前往音乐之都的徜徉。阿华则一一回应着她的疑问,有时候也会说一两句与学校无关的话,譬如“学校附近有哪些好玩的地方”、“要注意防晒”什么的,他全当这是自己应当做的,他可不想看到皮肤金黄如细沙的苗苗老师变成西南阳光孕育之下的黑珍珠。在阿华的眼里,她像一朵向日葵,斜斜地倚靠在车窗边,阳光洒在她的肩上,不说话,就很美好,很宁静,很淡然,像山谷吹来的一阵风,花香四溢。他的心约莫是动了一下,连带着血液,都有了灿烂的味道。

    不知是为了打发无聊时光,还是兴致所至,苗苗拿出了她的吉他,悠然地弹唱了起来。她的歌声像六月午后降下的薄雨,亲亲黏黏地落到了困顿的人间,带着海浪自由的气息和无垠无际的宽广一遍遍冲刷着阿华的心。他身处群山之中,老旧的客车像喘着气爬坡的水牛,晃晃悠悠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前进着。可阿华仿佛置身一座山间清寂的寺庙,苗苗就同殿中的菩萨,用可以穿透一切的声音为他吟唱世间最让人动容的经文。阿华蓦地一下懂了白居易第一次听到琵琶女的演奏时那一句“如听仙乐耳暂明”,那是耳朵和心灵豁然的清明,也是眼睛和心灵一瞬间的失明。

    不知怎么的,阿华总想把自己脑海里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词句都装饰在苗苗身上,即使多得满了出来也仍不觉得够,像小女孩总想给自己的娃娃穿上最漂亮的衣服一样。他的脑子似乎从未这样活跃过,即使是他在考试时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唯一一次他有过类似的感觉则是他第一次站上讲台给孩子们讲课时,不过那时的他虽然有很多话想要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却不知为何磕磕巴巴一点儿没说通畅,像一个被临时拖到人群里表演的自闭症小孩。而待他后来可以熟稔地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可以把知识准确地教授给孩子们时,他却再也没有找回过那样的感觉。他曾听过一个不入流的作家说过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像一个女孩儿失去了她的初夜’。

    而现在的阿华,便是当初第一次站在讲台上的心情。他内心热情似火,可是外表却冷若冰霜,他内心有无数话语想要表达,可只能一言不发,他期待又懦弱,他需要一个可以孤注一掷的勇敢,可手脚却笨拙地不知放在何处,于是只能尴尬地看向窗外,像一只伸着脖子够树上叶子的长颈鹿,低着头眯上眼睛看车窗里的倒影,长伸着耳朵听着来自海边的声音。除此之外,他想象不到其他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局促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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