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四) (第4/5页)
的鼻子酸了,仿佛他就是那个没有兑现承诺的小孩。日记里,偶尔提过两句阿华,评价无非是“颇有理想”、“心肠不坏但是嘴巴很毒辣”一类心直口快的话语。阿华笑了,他第一次明目张胆地翻阅别人的日记,并从别人的评价中来看自己,就像是身边忽然多了一面镜子,在那里有一个与阿华同名的人,在做着阿华曾经做过的事情,而阿华则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一切的发生,像在看一个事不关己的表演。 从某一天开始,苗苗的日记里出现了一个每天下课无所事事地拿着小板凳坐在窗外的老师,他一边说着自己只是来晒太阳的,一边老神在在地听着她讲课。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像一只长颈鹿,呆呆地站在里树梢不远的地方,百无聊赖地驱赶着蚊子。苗苗在日记中就是这样描述阿华偷听她上课的模样的,不得不说,阿华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图原来早就被她明了了。再之后,是一张卡通图案:画面中,阿华倚在墙边,用自己的身躯将苗苗护在身体一侧,苗苗则擒着笑意靠在他的腿上,外面下着雨,太阳刚从云层中挣脱出来,斜斜地为两个人打着光。下面写着一排小字:有一个人的出现,会让你觉得,这世界的风雨,都会绕过你,朝别人倾斜而去。 阿华笑出了声,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在日记本上,他讲不清自己是幸福还是悲伤,幸福来源于苗苗记录了少女心事的日记,可是更大的悲伤接踵而来,占据他的心扉。之后的日记中,阿华占的篇幅越来越多,像融入水杯的墨水,一点点赢得苗苗的好感。少女的心事,全然写在脸上,脸一红便叫人的心蓦地软了,仿佛要陷在她深情的眼眸中。 那个下午,阿华睡得格外踏实。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他早已心力憔悴,可一直在靠着一股赴约的信念坚持着。直到现在,他才能够安然地睡上一觉。只有在飘着苗苗气息的地方,他才能放下一切包袱,像个孩子一般酣睡。想来他是梦见苗苗了,泪迹斑驳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如月牙般的笑容。 他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叫醒他的不是苗苗的母亲,也不是窗外嘲哳的鸟鸣,只是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叫他醒来,他便起来了,像是上了发条的跳蛙,这是多年工作积累下来的时间表。他打开了窗户,不远处大海一片沉寂。 “醒了?出来吃早饭吧,吃完我带你去墓地。”门外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想来是苗苗的父亲。 阿华有些抱歉,双手不安地垂在身侧,像只红毛猩猩,忐忑地坐下后,歉疚地说道:“不好意思,睡了很久,还望您见谅。” 男人罢了罢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好好吃饭,你应该饿了,即使是睡觉,也是消耗能量的嘛。吃饱了,我们再聊别的。”他的语气很轻松,甚至有些轻浮,让人觉得他在开玩笑。如果这就是苗苗的父亲的话,阿华很难把他和给阿华写信的男人联系在一起。阿华有些生气,乃至于愤怒,一个人不应该冷漠到对自己女儿的离世如此平静,除非他和苗苗没有关系。可他的眉宇与苗苗又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让人感到遗憾。
“您……您是苗苗的……”阿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是苗苗的父亲,就是给你写信的人。我猜到你会来,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一次,提到苗苗的名字,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和苗苗的母亲的伤心并不比你轻一分。苗苗是我的孩子,是我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公主,是我和她mama的所有。在得知她离世的消息时,苗苗的mama一下子就病倒了,仿佛被抽了魂,我也差不多,生活折断了我最后的脊梁,我像一匹落寞的野狗,一度感觉我的生活没有希望了。失去挚爱的疼痛是钻心的,而且那种痛苦,不像身体上的伤口可以结痂愈合,它永远在流血,永远在痛苦地煎熬着我。每当我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像花一样笑着,我的伤口就会撕裂一分,就会被重新浸泡到盐水里。但女人可以倒下,可以一直以泪洗面,男人不可以,男人如果也倒了,这个家也就会没有支撑,变得支离破碎。”他喝了一口汤,“我的生命,早已经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活了,我现在只有苗苗的mama了,我不可以离她而去,所以我把悲伤藏在心底最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一层层锁上。一个父亲,活成这样,真是失败啊。” 阿华沉默着不说话,眼前头发灰白的中年人,像是扯掉了妆容的女人,一脸疲态,同这个千疮百孔的家一样,可他脸上还悬着最后一丝身为男人的责任,像最后一根拽着即将坠落的生活的手指,抠在rou里,疼痛地忍受着。阿华说不出节哀,因为失去苗苗的伤痛将会永远存在于他们的记忆中,一直煎熬着他们。他们是一样的可怜人,被生活戏弄了却无法还手的可怜人。 “不过,你放心,在苗苗的母亲离世之前,我会撑着这个家的。苗苗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一定不希望看见我和她mama痛苦。”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像徒手从橄榄里榨出油来似的。 早饭过后,苗苗的父亲带阿华去到了墓地——苗苗就安安静静地安眠在那里。苗苗的父亲从车里拿出了一束向日葵,递到阿华的手里,“走吧”。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像陷在淤泥里的水牛,每一步都很沉重。 “那个孩子……”阿华忍不住问道。 “受了点儿伤,左手骨折了,好在没有大碍。”苗苗父亲的话语中流露着一丝欣慰和一丝苦涩。“其实,从私心的角度,我真希望苗苗当时可以漠不关心地走开,这样她就不会……”他说话很用力,仿佛要咬碎自己的牙齿,吐出对命运的嘲讽。“她也是一个孩子啊,她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呢,她刚刚遇到自己的爱情,可残酷的命运,却夺走了她年轻的生命。”如果命运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苗苗的父亲一定会不顾形象地质问命运,为何善良的人总得不到与她的善良同等的幸运。 “她一直这么傻,傻得连自己都可以忘记。” “是啊,她离开后,我才知道她私下里签了器官捐献协议。这个傻姑娘,从来就不怕死,即使走了,也还要帮助别人。”阿华已经听不清苗苗父亲口气里,是责备还是骄傲,亦或是欣慰。 人是高尚的,他们赞美善良,为别人的善行而落泪,并加以赞颂;可人又是自私的,如果成全所谓的伟大,所谓的高尚,需要付出最重要之人生命的代价,那么他们宁愿永远做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那天,阿华在墓地站了很久,他宁愿自己风干在苗苗的墓碑旁,成为泥土,成为碎石,都无所谓。照片上的苗苗,笑容灿烂,目光坚定,教人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模样。“知道吗?给你讲个好消息,那个孩子没事儿,现在正蹦蹦跳跳地在学校里上学呢!”他尽量让语气轻松一些,“对了,你捐献的眼角膜让一个失明了好几年的小姑娘重新看见了光明,她还说要来看你呢。你捐献的其他器官也帮助了好些需要的人,他们重新获得了新生。你真傻,车子来了也不知道躲,好些孩子还跟我念着想你呢,你让我回去怎么和他们解释。叔叔阿姨年纪大了,你就忍心丢下他们一个人啊,没心没肺的,感觉白养了你二十来年。要我是叔叔,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