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遗诏案 真相显 (第2/2页)

反问道：“想必皇上已经想好了帝位的继承者。”现在她又回归到了皇后这个身份上，不再仅仅只是他的妻子。

    “月理朵，你还记得我册封倍儿为东丹国主的那天么？那天来观礼的渤海人真多啊，就像是天福城里所有的人都来了。我开始以为不会有那么多的，”耶律阿保机并没有注意到妻子脸上的变化，他依然仰望着虚空，但是声音却低了下去，“我记得我征服渤海国骑马走进天福城的那天，街上冷冷清清得没有几个人。那些看到我的渤海人都远远地跪下，他们不敢看我，但我却看到他们的身体在颤抖，好像他们遇到的是魔鬼一样。那时我很得意，对，就像征服奚、征服阻卜、征服室韦、征服回纥、征服南方九郡后那样。”

    耶律阿保机叹一口气，忽然，他的声音又开始高亢起来，“可那天当我把天子衮服交到倍儿手里、宣布倍儿将会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的时候，我却听到他们在欢呼，是那种从心底里发出来的欢呼。倍儿的仁德已经传遍了北方。他们不怕倍儿，但是他们爱戴他。这种欢呼我只享受过一次，就是在我统一我们契丹族的时候。一个外族人能够得到那种欢呼，我不敢想象。”

    “可惜天不假我以年，如果我可以在有生之年扫荡天下，那么倍儿就是最合适的皇位接班人。”

    “想要统治天下，真正统治天下非行汉制不可，倍儿是那么精通汉族的文化啊。”

    尽管承认上天对自己不薄，但谈及大业未成，原来的安排与布置已然成空，耶律阿保机多少还是有些遗恨。

    “但是现在乱世未定，群雄并起，倍儿并不合适征伐，所以我已立遗诏把皇位传给尧骨了，尧骨一定可以继承我的遗志，逐鹿中原，一统中土！”耶律阿保机突然又把头转向述律平，“但月理朵，请把我刚才那番话告诉尧骨，让他不要学我年青的时候，在他得到了天下以后！”

    这是一代天之骄子、北方草原上的雄鹰、契丹人眼里的天神一生中最后的一句话。

    看着死灰色以惊人的速度弥漫上丈夫的眼睛，述律平脸上有悲伤、有哀痛、有恋恋不舍，但那都是一瞬间的事，现在没有时间来悲伤、来哀痛，她有更为最要的事要做：找出遗诏，并且——毁了它！

    已经是后半夜了，寝宫内的烛台上层积了厚厚的烛蜡，黑色愈来愈张狂地吞噬着光亮，她站起身来，幽灵一样在昏焰欲灭的烛影下踱着。

    她完全不认同刚才耶律阿保机所说的每一句话。大契丹国是耶律阿保机的孩子，但也是她述律平的，而在保护孩子这一点上，母亲总是要强于父亲。所以她虽然爱他，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大儿子已经对汉人的文化着了魔，绝对不能立他为帝，可是次子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很清楚，他的确会像他父皇所期望的那样，去问鼎中原，去一统天下，可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她坚信，丈夫的那个梦永远都只是个五彩斑斓的梦，是无法实现的梦，甚至是一个会毁掉现在所有一切美好的恶梦。她永远都不会相信汉人会认可一个异族的契丹人来做他们的统治者，汉人厌恶他们、憎恨他们。只有小儿子，李胡，他虽然不像耶律倍那样多才多艺，也没有尧骨那样的盖世武略，但他会听从她这个母亲的忠告，让自己的梦继续下去。

    现在长子正在赶来扶馀城的路上，次子已经前去镇压因皇帝病危而导致的反叛，李胡虽然不得人心，但自己可以先临朝称制，培植羽翼，等时机成熟后再将皇位传给三子。权衡完眼前的局势，考虑清楚后续的布置，述律平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请原谅我，阿保机，我是为了我们的大契丹国。等我也去了你那里，我会亲自向你解释清楚。心中默念着对丈夫的歉意，述律平慢慢将那道遗诏放到了红烛的火焰上。

    这正是夜最深沉的时分，一丝风没有，也听不到虫鸣鸟啼，只不远处御池边偶尔传来一两声咕咕蛙叫，随即陷入更深的死寂。

    忽然，一个极轻微的声音传入了神经高度紧张的述律平耳里。

    她马上跑到窗前，用力打开，窗外一片空旷，四下无人。

    应该是自己过于紧张了，大出了一口气后，述律平正要关窗，然而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地面，她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园圃草地上赫然是一对脚印，有人在此偷听了许久！

    肯定是皇帝的内侍，只有他们才可能在不惊扰亲兵侍卫的前提下进入这内院。

    如果此人将自己偷毁遗诏的事传出去，即使指责他造谣生事，恐怕尧骨的诸多支持者也会以此为口实，助尧骨登基吧。

    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杀光那些宦官。

    述律平眼里泛起阵阵凶光。

    天一下子阴了起来，转瞬就有闪电下击，呼啸风起，庭院里的树木猎猎作响。雨声在沉寂中渐渐大起来，被哨风斜侵了，袭在瓦片上、打在台阶上、击在窗棂上，房檐瓦槽也决流如泻，这里沙沙、那里呼呼，彼处簌簌、此处哗哗，远声近音乱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