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延徽感 尧骨笑 (第2/2页)
尧骨所做的一切,只是伸出一根手指,然后轻轻摇了摇,“我即使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除非你自己去放十九年的羊。”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调侃。 耶律尧骨右手一动,伴随着“吭”地一声,那道光芒毫无障碍地竖直在了地面上,“那你这几天来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朕说么?”见他不愿说,契丹皇帝皱了皱眉头,于是便问起了这段时间两次与他目光交汇的事,同时契丹国主将自己的左手撑在了地面上,上半身向前斜倾着。 “没有。”面前的老人仍旧一点都没有受到他的影响,非常直白地做出了回答。 “没有?!”耶律尧骨有些吃惊了,他一向是个极为自信的人,自信自己做出的一切判断,深信自己一直掌控着局势,刚刚他随意地拨弄灯罩、令人无法预料地走动、出其不意地拔剑、富有侵略性地俯身等等的举动,包括在这整个对话过程中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韩延徽片刻,都是他有意无意地在彰显他的控制力,试图增强他的威势。他原本相信这次对话将会解开他的困惑,于是韩延徽的这个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你……” “我老了,或许还快要死了,已经做不成什么事情,所以我只能用这双眼睛见证一些事情。”韩延徽像是要从耶律尧骨的脸上找出什么似得,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那个年轻、健壮、洋溢着勃勃生机、焕发着青春朝气的君主。 老人的这副神情倒并没有让耶律尧骨感到任何的不自在,他只是有些奇怪,因为他有种恍惚的感觉,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根本不是在看自己、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他是在对另一个人做着这一切。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突然之间韩延徽就结束了凝视,他低低地叹了口气,然后苦涩地微笑一下:“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情,我想我应该走了。”老人转过身,掀起帐口的毛皮帘布,躬身走出了帐外。 “如果今晚坐在这里的是朕的皇兄耶律倍,那么你会告诉他么?”耶律尧骨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但话刚出口,他就有些懊悔。
在耶律尧骨到目前为止的人生经历中,他所遭受的失败很少,只要他愿意,他总是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这种巨大的优越感再加上本是天潢贵胄的身份使得他极不情愿接受他人的帮助,更遑论主动向别人恳求,如果一定非要他这么做的话,那么这个人必须要比他更为强大。但是刚刚与韩延徽的一席谈话却让他遇到了挫折,因为他并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而现在的这句话则暴露出他,耶律尧骨,来自北方草原的雄狮正在向一个地位卑贱的汉族老人发出恳求,恳求获得如同施舍一般的帮助,这让他高贵的自尊心、让他作为帝王的骄傲受到了重重的打击,他感到自己的脸红了起来,正微微发烫。 不过他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竖耳倾听,毕竟话已出口,无可追回,况且他始终认定韩延徽是要告诉他什么的。 帐外没有响起脚步声,看来韩延徽没有离开。 片刻之后,那个苍老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耶律尧骨,你和你父亲一样,你们是天生的战神,你们天生便懂得怎样去挥舞利剑,你现在有一个机会,能够让自己和你的父亲一样伟大,只要你懂得张敬达这个人。” “八年前的幽州之战朕和他交过一次手。” “只是见过一面你就懂他了么?” 尖利的诘问下,契丹皇帝无从反驳,被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这场谈话在即将迎来尾声时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场雪真美啊,它让我想起了一种会在这个季节绽放的花。那种花的名字叫‘风兰’。世人很少能目睹它的芳容,因为风兰禁不起白昼的热烈,总是在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中凋谢。一生只开一次,一次只开一夜。” 梦呓般的感叹声中,耶律尧骨开始不自觉地想象此刻帐外的那个老人脸上应该出现的表情——安然地微闭着双眼,搜寻着那丝在浮空中若有若无的香气,或许他的眉宇之间还带有一丝悲悯。 “在最美的时候凋谢。你是这个意思吧?”揣摩出了对方话里的弦外之音,耶律尧骨嘴角绽出一个冷笑。 “我听说耶律阿保机是死在回京的路上,而那一年他刚刚征服了渤海国,真正统一了中土北方。你们这些马背上的皇帝,当武略达到顶峰时……” “‘日中则昃,月盈则亏。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这是你们汉人的《易经》中的道理吧。”契丹国主豪迈而率性地大笑起来,“但同样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大丈夫既生而在世,又岂能空老于床榻之间?若能宾服四海、手握九州,即便暴毙,亦是死而无憾,可当含笑九泉。” 笑声之后,帐外回应的是人踩在雪上的“扑哧”声和简单的六个字“我要去赏花了。” 再之后,是呼啸北风中模糊的吟唱—— “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 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 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 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龙帐内新一代的北国雄主冷哼一声,一脸严酷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并没有走进床榻,而是转身迈向了大帐的另一边。 灯火中,巨大的阴影一点一点地吞噬沙盘上的河山,很快,蒙山下鸦军的“营寨”便被彻底地笼罩在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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