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钟 (第4/5页)
去了家里又二分之一的财产,换了一个去一位公爵府邸商议未来的机会。临走之际,屋内的圣贤之书籍一本没带,只携带了一箱轻便的珠宝首饰和半车马的金银条块,和刚新婚进门的妻子,便在一个暮气昏沉的傍晚到小镇外面的世界去闯荡了。 守着偌大的空房的老太太常对登门缴纳租税的农户,对远处来借钱过活的亲戚说自己的儿子在哪位哪位伯爵身边做事,是如何如何地如鱼得水,是如何如何被委以重任,假以时日,定会被上面的人赏识,继续进爵,圆了她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一切一一实现的丈夫的夙愿。每次侃侃而谈这些事时,总能看到这位老妇人眼睛里跳动的光彩,以及言语之中不吝的骄傲。 第一年,康德先生的父亲寄了几封信,让老母亲派人送些金银过去,说是他之前送出去的钱财还没有到伯爵身边人手里就不见了踪迹,只能花更多力气和更多金银让伯爵能够多看他一眼。 第二年,信中说他的妻子不幸流了产,手术后身体落下了病根,需要购买很多营养品,还要请几个佣人照顾,让家里寄些钱去。 第三年,说是妻子再次怀孕,即将生产,让寄些钱去。 第四年,只说了让寄些钱去,也不见了理由,约莫只剩下要钱一件要紧事罢。 那年年底,康德先生的母亲在一个冷清的夜晚坐着一辆破旧的马车回到了曾踌躇满志地离开的小镇,怀里抱着一个睡得正酣的可爱婴儿,那便是后来的康德先生。而就在康德先生同母亲回来的那年,准确来说是康德先生回来一个月后,祖母死了。就是那个同她死去的丈夫一样想让家族在贵族的坦途上更进一步的女人,死了。有人传言,是康德先生的归来带去了祖母对世间最后的一丝眷恋,她要离开这个她强撑了几十年的世界,去陪伴那个她从小就被卖给的、吸着黄烟的、裹着一口黑牙的祖父了。但后来明懂事理的康德先生知道,祖母只是老了,老到在一个连风都带不走树上黄叶的秋天感受到了空气中飘散的刺骨的严寒,老到她已经提前看到了生命的寒冬。她是被冻死的,冻死在时间里。那是一个家族如黄昏一般徐徐西垂的时间,那是一个无法挽救的歧途。 祖母下葬那天,她视若珍宝的儿子十分难得地抽空回来,披麻戴孝,送了老母亲最后一程,场面同样盛大,热闹非凡,流水席吃了两天,十三四五碗大菜,无不彰显着他爵士的身份,只有这样的排场,配得上他在外的苟延,配得上他在小镇的威荣。母亲的坟立在父亲旁边,一边坟头新泥未醒,一边坟头青草丰茂,叫人生竟生出新生的欢喜,像极了他之后的人生。
自从母亲死去,康德先生的父亲像打通了闭塞的运气,一路亨达无阻,摸清了一个又一个伯爵的脾气,竟悠悠地去到了小镇从未有人去过的都城,投身一个因缘际会下结识的王室。没人知道他怎么攀上的高枝,但从他越发稀落的来信可见他是多么忙于各处游走啊。以至于连孩子长到了换牙的年纪,仍是没有出现在他的信件中,以至于他的爱妻,给他诞下儿子的妻子,回小镇之后就卧病不起,几乎靠着繁华的家底在四处求医问药才勉强撑到现在。他又怎么会知道呢!沉迷于权力游戏的人,都是冷血的,就好像他们不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康德先生的母亲是一位温婉的女人,说话总轻声细语,生怕吓到孩子,即使小康德不小心摔碎了桌上母亲心爱的小玩意儿,母亲也至多捧着碎掉的心头好黯自落泪,也从不大声呵斥孩子。即使她远在都城为家族荣誉而努力的丈夫丝毫不关心她日渐孱弱的身体,也从来没有听见过任何抱怨的言语。小康德永远记得母亲皎白的脸上强撑着的温柔的笑容,像一朵百合花一样,开得那么坚强,那么凄美。后来的一生里,他都在想,如果小时候的他能先知先觉,能够在母亲弥留的时日里无微不至地陪在她身边,能够按照母亲的期待好好读书认字,是不是母亲就能多活几年,不至于在他还没准备好的年纪就离了他,独自去往黑暗的地下。 母亲去世的那天,康德先生的父亲没来得及赶回来,据说是近来发生了叛乱,他被任命去整治,抽不开身。对于十来岁的康德而言,父亲是一个很陌生的词汇,指向一个很陌生的人,一个很陌生的高贵的头衔,和这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会为妻子的殒命而落泪的,贵族不需要眼泪,贵族不能为一个已经死去的平凡的女人流泪,那是他们坚定而崇高的准则,冰冷绝情是成为贵族的必经之路。 好在还有管家照顾家中开销,远在都城的父亲也不再寄信回来要钱,康德先生每天起床都有侍女伺候,晨间在家教先生的指导下读书写字,吃饭时间有人端来热气腾腾的美食,下午可以同借居家中的琴师学琴,还能在和蔼的管家身侧听他讲这个空荡荡的家族此前的故事。生活对于小康德来说,生活过得平常又幸运,唯独睡觉时候不能依在母亲怀里,空荡得紧。 十六岁时候,老管家死去了,他真的太老了,侍奉了这个家庭几十年,本早该颐养天年,却一直陪伴这个富裕却冷清的家庭到无法再坚持的年纪。管家膝下没有孩子,但他的丧事办得没有半分敷衍。成熟懂事的康德先生亲自为这个自己十分崇敬的老人抬棺,并以家族中最崇高的礼仪将他安葬在祖父坟墓的身侧。他和祖父是一起长大的伙伴,离世后葬在身旁不会孤单,还可以侃侃闲话,将祖父未曾见过的风景同他细细说一说,比如他有一个叫康德的孙子,比如他的儿子让家族的名望更上了一层楼。肯定是这样的,康德先生始终觉得,这么好的人死后一定会去到天堂。管家坟头最后一把土就是康德先生封上的,对康德先生而言,管家不是佣人,更不是奴隶,他是慈眉善目的长辈,是对自己呵护备至的老爷爷,是和蔼可亲的忘年朋友。在康德先生眼中,这位管家远比那位自己素未谋面的祖父来得更亲近。 家里似乎只空落落的留了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他远在都城、似乎与他无关的父亲,不对,应该称之为子爵父亲。是的,父亲进爵了,因他镇压反叛的功勋,以一条鲜活的手臂和一堆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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