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土 (第5/7页)
人物饰,那人是个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刁蛮混迹气质的参谋,尖嘴猴腮,却又虎背熊腰,狭眼浓眉,长相很是神异,像是一匹套着人壳子的四不像。兴许是知晓老太太急于脱手这些带不走的累赘,那人一开始就毫不隐晦地展露出压价的算计,这可算不上商人的精明,至多是jianian诈狡猾,如同拿捏住蛇的七寸之后,便摆出一副戏谑的姿态,玩弄毫无抵抗的人于鼓掌。这样的人近些年我已经见过不少,心中生厌,却又多是无可奈何。老太太似乎见过得更多,始终平静,任那人宣耀着突然发迹而来的优越。我想她心中要么是充满对此人的鄙夷,要么就是无视。 那人见自己的耀武扬威没有收着意料之中的成效,便感觉自己敏感的尊严遭受了严重的侮辱,商谈的语气愈发咄咄逼人起来,像是一头咬人未成的恶狗,势必要从更弱小、无法反抗的人身上扯下一块血rou,以此彰显可怜的自尊。然而这样的人,下一秒钟见到比自己位高权重的,见到比自己拥有更大威严的,便会顷刻间变成温顺的猫咪,恭敬万分,点头哈腰。 我实在见不惯这样的人在周家宅子里做出如此下等拙劣的动作,便想燃起我泯灭已久的志气,为给予我百般照顾的老太太,为远在天边的迅哥,站出来出个头。但看出了我心思的老太太拦在了我的身前,面目上全然看不出不悦的情绪,不紧不慢地说道:“参谋老爷,这些文玩物件都是真品,虽然算不上大家的稀罕玩意儿,但价值还是在哪里的,现在也是家里要搬到外地,想找一个珍惜文玩物件的东家。我看您是诚心想要,这算是大大的幸事,价钱好商量,相信您会给它们一个好归宿。”参谋本就有意买下宅子里的东西,之前故作挑剔不过是想宣泄一番得势,现在得了一通恭维,自然很受用。终于是松了架势,摆出一副平和的态度,最后以一个稍显公道的价格,带走了宅子里仅剩不多的值钱物件,始终不算太恶毒。当然,这仅是在现下的年间,若是放在以往,自然免不了一顿圣人先生的仁义道德文章斥骂。 谈定交付后,那位参谋的随从和小厮们前前后后麻利地将东西放上马车,吆喝着一般回去了。宅府里又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凄凉和无以言表的落寞,以至于年久失修的院墙上摇摆的野草反倒让人觉得吵闹哄哄,一点儿不通人情,是啊,这座院子早已没有太多的人烟气息了,兴许再过上不久,那房上的瓦便会被买卖的庄家拆来卖掉,只留下坍圮的围墙任风雨吹打侵蚀,最后沦落为一堆尘土。 闲下来时,老太太询问我近况,我挑拣了几件十分重要的同她说去,有关于我夭折的孩儿,有关于黑暗的年世,有关于贫困的生活,有关于一切的无常。我平日不是话多的人,而在父母相继过世后更是寡言,像是忘了说话,只知道向各个能给自己帮助的人哈腰点头,声声恭敬地叫“老爷太太”、“少爷小姐”。或许是很多年没有同人倾诉过,或许是慈祥的老太太让我想起了离世的母亲,我只觉得委屈心酸一个劲儿地从喉咙里涌出来,也没个羞耻的顾忌,一卷烟一卷烟地抽,一段话一段话地讲。老太太听着,一边同我一道叹息,一边良久沉默。她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想到了只身在外的迅哥,想到了家族的凋零残破,想到了生命的无可奈何,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 “话说,迅哥这次回来吗?许多年没有见着了。” “回来的,已经在路上了,卖宅子老屋这类事,要他出面,我一个女人,做不了主。确实,你们好多年没见了,每次你来做活,他总是漂在外头,偶尔回来,也没有通知。要见到你,迅哥应当会开心的。” 果真,第二日下午,迅哥就乘船到了。而恰巧当天晌午,家中冬天的粮食要提前翻晒,谷仓里的陈稻要拉出来着风吹几天,我便提早了回去,并约定过两日再来帮忙。于是错过了相见。 待忙完家里的活计,年前的最后一点儿农事也差不多尽了。我便收拾起行李,将秋天收的干青豆拿了点儿放在背包里,准备给迅哥送去。我知道,在外地读书的秀才举人好不容易回乡,来来往往拜访的人定然会踏满周家的门槛,即使如今的家族没落,但家中只要有一个后代是文化的料,必然也是十里八乡的名人。我本想回送些贵点儿的礼物,比如药材,比如瓜果,可是今年天时不利,庄稼遭了灾,娃娃也娶妻。三娃的婚事也不久前刚说定,勉强盖起了一座新房,加之零零碎碎的礼金,家中已经欠下不少钱了,这还是女方娃娃懂事,没有下狠口。但绕是孩子们这么体贴,花销依然是不小。请客吃酒,买猪崽牛犊,买瓜果籽种一类的花销正等在路上,叫人避让不得,所以实在拿不出体面的礼物送迅哥了。且半袋干青豆,还是媳妇想留着明年春天种的苗。在几番商量后,她才勉强依着我的主意,匀了大半作礼物。我也想空着手,可是迅哥如今在外奔波许多年,嘴上说着念及幼年时候的友谊,但实际是什么脾气我根本不知道。所以,备着礼物,情谊重的时候,凑个人情,情谊表浅了,当个礼貌。我只是希望,迅哥不要嫌弃礼物的简陋,以至于鄙夷我这个贫贱的朋友。
不知何时,我的单纯已经不见了,磨平在了跌宕变化着的岁月中,我曾经也坚定地相信过结下的友谊,但后来的物是人非教会我不要把一切的希望寄托在自认为重要如生命的友谊上。这不是有意揣测人心邪恶,但能让自己免去不少羞辱。 夜里,媳妇问我明日出发的计算,我同她说我去周宅帮忙迅哥处置家中剩余的物件,他常年在外,自然不晓得乡里人的交际,约莫两天后再回来。媳妇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提醒地说道: “三娃家里还没有合适的桌椅板凳,你去城里如果遇到便宜的,便买一套吧。”说着,她将自己卖肥猪的十来块钱塞在我的手里。 “可——那不是你计划着明年水肥的钱吗?东坡土地板硬,土质又瘦,肥料给轻了没什么收成。家里土地就这么点儿,总不能荒废了。而且,今年的种子又贵了几分,钱要省着点儿。咱们年轻时,不也紧衣缩食过来了吗?三娃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应当能理解。” “以前是时候太平,日子虽艰难,但也有奔头,今年间吃点儿苦,明年间也就好了。如今的年时,三娃找个媳妇实在不容易,人家彩礼也没要咱们太多。我们始终是亏欠着他们两口子的,等明年家里再添一个孙子孙女,吃饭的人就又多了一个,就给他们访一套桌椅吧,好有个待人喝茶水的地方。至于明年的籽种钱,明天我回一趟娘家,从兄长家里借点儿钱。” 媳妇的父母在前些年去了地府,如今家里的兄长姑嫂情谊早已淡泊,怎还能借得到钱,恐怕媳妇这一去只能收获冰冷的白眼和厌弃。我知道她是不想让钱财的担子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但作为一个男人,我是绝无可能让为了自己已经付出了很多,却几乎从未享受过生活的幸福的女人受那样地委屈的。 我嘴上答应下来去城里给三娃买桌椅,但口吻强硬地拒绝了让她去借钱。她执拗地嘟囔了几句,妥协似的同意了。待她睡去,我从板床上起身,找了一件单薄的袄子披上,卷了一撮烟丝,在砸吧砸吧的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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