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只为一个遥远的梦境(1) (第2/2页)
似乎如一匹野牛找到了精神牧场,呼吸着这里清新自在的空气。 然而如今回过头去审视那些时日,才知道人生处处都是牵系。至今还记得六岁时9月1日那天去学校报名的场景。我的父亲在街头凉棚的圩市上卖了几头带着黑斑的猪崽,然后领着怯生生又充满好奇的我去中心小学学前班报道了。 那时候,中心小学的那株大人手臂合围大小的柳树还在,只见大柳树下校铁门两边的水泥桩上,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面正方形白纸黑墨斜倒着,写了一长串我不认识的字——“欢迎新生入学”! 而我报名的地点就在校门口那幢钢筋混凝土教学楼的第一间教室。只见两位穿着碎花衬衣整齐干净的女老师,摆了一张桌子在教室后门的走廊过道上,一位穿着半截袖白衬衣的家长正在从裤兜里取出崭新的几张拾元钞票交给她们。 走廊下面就是泥巴cao场,风一吹,地面就会飞起黄白打旋的灰尘。不过除了泥沙之外,校园异常干净,沿着cao场的折角花圃里还种有美人蕉,种类繁多,紫叶、斑纹、软瓣、大花全有,杂在被剪裁得齐齐整整的冬青之中。 家长和学生来了就排在泥巴cao场上,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抬腿跨上走廊去报名。那时候人不多,父子俩站在泥巴cao场上,不久便轮到了我们。父亲挟着我的腰轻轻一抱,抬腿跨上了走廊台阶;从两位老师手里拿了登记册帮我报了名,还用她们手中的黑墨钢笔替我认认真真的填了姓名。 其中一位女老师提示父亲要在家长职务一栏写下职务。父亲不免遵照老师的指示,规规矩矩地写下“务农”二字。 父亲填完这些,旁边女老师笑眯眯地故意问我的名字,父亲在旁边督促我赶紧回答老师的问话,我有些心怯地告诉了她。两位老师不禁莞尔,指着登记簿上父亲刚才写的名字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名字,你得记住了”。 这一幕我好久好久以来,常常会回想起。 第二天,我便开始去学校上课。这之前,当然有着孩子的通病,就是床气。每每都是母亲把我从老式的木板床上拉起来,哄着我穿衣穿鞋再抱我到屋檐前,一盆柴火烧的热气腾腾的洗脸水早已预备妥当,——那脸盆是大姐结婚留下的喜盆,还有用红漆刷的喜字。 然后母亲让我蹲下来,从面庞擦到脑后根。到此之后母亲总要把脸巾在盆里清一遍水,使劲拧一次,若水不黑,然后再从后脑根逆向擦到面庞,很多时候,母亲使劲擦我脸上不知何时捣蛋粘上的黑点,不免有些生疼,但洗脸也就算勉强通过了。之后,母亲拿过哥姐们用过传到我的布书包挂上我肩头,目送我到屋后的村道上,让我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去上学。
学校虽然离我家就几百米远,但沿着弯弯曲曲小货车可以行驶的泥巴村道,需要走过一道几十米长阴森的油茶林。这油茶林边上有一口被填埋的土井,听说里面埋过很多死人,晚上会看见很多鬼火,因此盛传很多鬼故事,所以那是个让我害怕的地方。不过能跟孩子一起去玩,这种事当然很开心了,以致每天去学校我倒是很主动,只要一过了那阴森的油茶林,我便大胆起来。 到了学校之后,起初便是学习汉语拼音和写名字。天天背诵Abcd什么的;名字我在家母亲也教过写一些,但我还是写得毛毛糙糙,歪歪扭扭;听老师讲课也不怎么明白,所以也并不知道怎样用功。 于是,不久我就被分到了小班,这小班在当时等于陪读或者是文化普及教育的意思。因为到了初考,基本上这个班的人很难考上初中。不过这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因此,这个班的任教老师主要是代课老师为主,教着教着老师就去当兵了,或者结婚了、调走了,或者从此不再教书了;学校于是再找老师。 有一学期,记忆中似乎有六个老师来轮流上语文数学两门课。但这都似乎没什么关系,少了老师的管束,我们更是快活得像天上的群鸟,在那片蓝天下自在玩闹生长。 由于是小班,我们的上课教室也不在那幢三层教学楼里,而在学校红旗旗杆下的那排陈旧的瓦舍里。不过学校每个学期都会找瓦工检修一次瓦,避免下雨的时候漏雨。所以,庆幸也没在教室被雨淋过。 那教室有一口瓦窗,阳光从上面射下来,教室的光线倒是不错。我常常将手指摊开,让光线射在手掌上,可以清晰地看见手掌上的纹路和血色。久了,我能够从光影移动里准确地判断一天到了什么时候。 但很多同学都想去大班那样宽敞的教室上课;好在那时的我并不在意这些事情,玩乐是我来这学校的主要宗旨,每当下课的时候,我就和几个小伙伴在红旗下那十几级台阶边的水泥扶手上,抬起嫩嫩地小屁股滑滑梯,开心得不得了——当然屁股上的裤子很容易因为摩擦破洞的——我挨了不少父母的数落和责问。 不料,后来我的学习成绩却渐渐好了起来,到了小学二年级,我的成绩比一班的还要好。这使人感到莫名奇妙,以为我家老祖宗显灵保佑——我家老祖宗葬的好风水。 而我不得不提,在这之间,我遇到了一位很好的语文老师叫唐老师——这不免让我立马就想到她教唐老鸭的课的情景——和蔼的笑容,抑扬顿挫的声音,不时的用手轻挽一下额边的头发。她从一年级开始便来带我们,直到二年级下学期才调走到了县城一小,——这两年里我们班的语文课终于没有更换过老师。 记得一年级的冬天,她请我们几个孩子去到他乡工商所的家里,他一边带着出生不久的孩子,一边请我们吃甜大饼——当时好像一毛钱一个,然后给我们补习基础知识。而翻了春,也是从她身上,让我感受到了写作的快乐。 每当到了她的作文课,她便让我们去教室外那带着泥土味却非常整洁的cao场上观察景物,特别嘱咐我们不管写说明文还是记叙文,要仔细观察美人蕉叶子的形态、花的绽放与美丽,然后再回教室写出来。 我的作文常常被当作了范文在班上诵读。这终究使我感到意想不到。那种被阅读的感觉实在妙不可言。而在不久后的一次作文上,唐老师布置了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让我们带着这个作业回了家。 我回家后,就是到两里外黄岩脚的青岗林草地上去放牛。记得那天我骑在牛背上,站在青岗林夕阳通红的丘峦上,想着唐老师布置的作文——我的理想。那个时候,我似乎有些早熟,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家境和我们的成长环境,当不了科学家,也当不了政治家,所以以后最多只能当个作家——可以有份铁饭碗吃,不用忍饥挨饿,还可以照顾一家人,写出让自己高兴也让其他人喜欢的文章来:这已经算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来了。 但我的作文却没有写我要当作家,因为,我知道在那个闭塞的乡村,当作家是个多么可笑的事情。那时候,我写到,“我要做一个社会主义四有新人”——具体的职业我始终没有胆量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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