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祖崩 遗诏失 (第2/3页)
与领土,更夹裹着手无寸铁的老人、妇女、孩子,将他们投入那个无底的黑色漩涡。 一场场战争结束后,疲惫的人们并没有来到地狱之门的尽头,而是打开了更为煎熬的炼狱的魔盒。大批大批带着铁链、套着镣铐的奴隶在中土各地诞生,他们有着不同的样貌、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年龄,但有一样事物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相同的,从他们被自己的国家抛弃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被剥夺了作为人的尊严。他们或者倒在战胜者的皮鞭之下,或者死于极度的饥饿和无法控制的瘟疫,他们或者被沉重的巨石埋葬,或者在滔天的江海之中没了踪影。更令世人不堪忍受的是,来自蛮荒之域的北方胡族们,有些竟还保留着原始的食人兽性! 耶律倍本就凄怆的心情在听到这首曲子后愈发地不可收拾,似乎是为了得到什么依靠,他回头看了看两个随行的同伴——那两个本被分来做他私人奴隶的外族人,却在被他解开锁链、宣布自由后自发地留了下来,为他效命——龙胤是党项人,而睡虎则是沙陀人。 此刻,龙胤正一脸肃穆地看着他,而睡虎则别过了头,不知是在看着远处的荒野,还是更远处血一样的夕阳。 那个黑暗的时代,吞没的又何止人的性命。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片土地被称作做“野鹿原”,在耶律倍望海堂的藏书《九州春秋》中记载,这里曾有数片密林,大量的野鹿出没其间,此地也正是因此而得名。但在一次羯族与汉族的战斗中,为了防止对方使诈在密林里埋伏军队,羯族竟派人放火烧掉了这里所有的树木。传说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三天之后,天降大雨,浇灭了火海,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此之后,这里便再也生长不出高大的植物,只有那些最顽强的野草才可能在这里残喘。而那些野鹿,或者在那场大火中丧生,或者成为交战双方不可多得的军粮,从此在这里灭绝。 幽长的曲子在覆盖了整个原野后仍在继续,就像那历史的车轮滚滚而去,又滚滚而来,无人可挡地进行着永恒的轮回,丝毫不顾及人世间芸芸众生的可怜愿望。 数十年前的中土,在那个曾辉煌无比、绵延了数百年和平与稳定的大唐帝国崩溃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六百年前那样一个鲜血盛开的花期。 现在,数十年后的今天,在付出了这个时代千千万万男女的生命后,嗜血的恶灵似乎终于暂时满足了它的食欲,将要回到那个幽暗的地狱——分别位于中土南北两边的、高举恢复大唐统治旗帜兼并了中原各方势力的皇帝李嗣源与第一次彻底统一北方各部落的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分别站在了对立面上,形成了双雄争锋的局面。 八荒合一、九州共主的曙光已经就在眼前。 但曙光并不能等同于光明,就像希望与现实差距遥远一样,在真正的一统、真正的和平来临之前,还这个时代还需要一次最后的、最盛大的、最野蛮的狂欢! 耶律阿保机死了,李嗣源还活着,耶律阿保机死了,契丹帝国还在!那么由谁来接替这位北方的雄主,与南方的皇帝完成这以整个天下为筹码的最后一场角逐、最后一场绞杀? 可以预见的是,被推上这张巨大赌桌的所有青壮年男子都会发疯,然后闪着血红色的眼屠戮着自己的同类。双方将会一波一波地投入生力军,那些年轻人将在锋线上相互砍杀,拿自己的命往前推,后面的人冲上来,踩着前面人的尸体,血积在洼地里,能漫到小腿。那时候用来战斗的根本不是刀剑,是人的血rou,那条对峙的锋线就像妖魔的嘴,把一个个年轻人生吞活剥。 一想到这个场景,作为契丹皇族长子的耶律倍就有些头皮发麻,他当然上过战场,甚至还亲手用自己的刀剑去品尝那种猩红色的粘稠液体,你不难想象一个害怕战斗、畏惧鲜血的契丹人会遭到这个尚武民族同族人怎样的嘲笑。但正是因为目睹过这样的场景,所以他才厌恶,正是因为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所以他才憎恨。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更乐意作为一个创造者和建设者,去抚慰战争后人民心灵中那一道最狭长的创伤,就像他在东丹国做的那样——肥沃起被战争荒芜的农田、搭建起被战争毁坏的房舍、繁荣起被战争摧毁的经济…… 红色的闪电倏地划破了暮色四沉的野鹿原,只是那闪电的源头并不来自天际,而是出自自己的驻地。原来是一队十二骑的属珊军。 耶律倍正觉奇怪,那队风驰电掣般的骑兵便已掠过他的身旁,为首的统领在见到他后并没有下马致敬,只是在马上将右臂平抬至胸前,算是行礼。耶律倍又是一惊,微微一颔首,作为回礼,倒是龙胤颇为不屑地朝那扬起的尘土啐了一口。 作为皇后述律平的私人武装,编制共两万人的属珊军在契丹国内的尊贵程度仅次于皇帝耶律阿保机的近卫皮室军。这群人自视甚高,平日里骄纵惯了的,对于他这个汉化倾向严重的皇子自然是不怎么待见,以往看到他时一般都会绕道而行,避免同他接触,更有甚者完全对他视而不见、横行而过,今天怎么会向他行礼呢——尽管只是一个不甚尊敬的马上礼? 稍稍回忆了一下,耶律倍便有了头绪,今天遇上的那个统领萧翰,自己在一年前的乌孤山一役中救下了他的儿子,今日对他行礼应该是一种感谢吧。但还有一个问题,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行营呢? 让龙胤和睡虎各自回营驻守后,耶律倍挑起了自己行帐那张明黄色的帷布。看到他进来,独孤奉孝便停止了吹奏,将乐器往身后一插,与桑措一道起身相迎。 由于是临时搭建,且在皇帝大丧期间,所以大帐内的陈设极为简易,但一眼看去便知使用的是汉族的格局,上首一张梨花木大案,一把虎皮大帅椅,下首则布置着两列六把红木雕花客椅,每把木椅旁还各配了一个茶案。 三人各自行礼,礼毕后,耶律倍并没有去坐那把大帅椅,而是就势落坐在右侧的第二把椅子上,一边示意让两人分坐自己左右,一边用带点责怪的口气说道:“奉孝,你刚才太唐突了,那毕竟是我母后。”白衣皇子看起来有些疲倦,用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按抚着前额,“下次可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先谢殿下活命之恩。方才殿下帮我掩饰在先,抢机救命在后,否则奉孝现在恐怕早已身首异处。”想到因为自己连累了耶律倍,独孤奉孝收敛了不羁之态,在座中微微一躬,抱拳道,“让殿下为难了,小生愧疚。今日确实饮酒过度,刚刚酒气上涌,才做下了这意气之事。”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奉孝是和谪仙一样的慷慨狂放之士,倍焉有不知?只酒多伤身亦是不假,旦请奉孝留意。”规劝完了独孤奉孝,契丹皇子又一侧身,对着另一边的桑措说道:“桑措叔叔,刚才小王无礼了。” “少主,您这是干什么?桑措是看着您长大的,您是什么心性我还不知道么?”略带沧桑的中年男子醇厚地笑着,摆了摆手,接着调侃道,“我看奉孝啊肯定是和韶澈又闹了便扭,所以才借酒消愁呢。” “哪里是闹了便扭,依我看,分明是私定了终生么。”耶律倍轻笑一下,似乎心绪好了一些,“桑措叔叔,你不通乐器,刚刚奉孝吹曲用的可是一支短笛,并不是他平日常使的那根九节白玉箫呢。不过也真是难为他了,用笛子吹那样难的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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